圖：紫咲夜

【寧雛】角落　||　上

　　周旁是一片黑漆，就連天際那一彎明月都不復可見，只是有著不停答答作響的雨聲，宛若擊鼓，彷彿撥急弦般，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正下如絲縷般的雨，不斷的交織、交錯，成了一幅朦朧的圖。

　　雨點彷彿是從天上傾倒而落的仙露，打在地面上重重地彈開，粉身碎骨，激起了盪盪漣漪，一圈一圈劃開了好看的圓。

　　是夜，一切景物都被雨水刷的迷離不清，猶似看不清的影像般，唯一的視覺形容就是模糊。雨中還挾帶著幾分寥寥寒風，拍打在身體上，十分刺骨之冷。

　　一道微渺的身影，瑟縮在巷子內的角落，雨水無情的不斷向她潑灑那刺骨之冷。她緊抱著自己幾乎感覺不到體溫的雙膝，緊齧著下唇，雙唇間的齒不斷格格作響，那無可救贖的冷。

　　此時是忍者大戰期間，各個人都只緊閉自家的門戶，盡可能的不被戰火波及，而那些已殘破不堪的斷垣殘壁，盡是呼呼作響的西風。而她，不是忍者，也無家可歸，只能在這烽火中到處流離，今時正逢一個雨季，大雨已持續下了兩、三天，而她也這麼被冷了兩、三天，也已一天有餘沒吃食物了。

　　她苦笑，是戰爭，只因這是戰爭。幾乎天天都看得到死去的屍體，鮮紅的血液流淌在街道，有些早已乾涸，有些是剛沾上的。

　　這時她早已無暇管及所有，也許她今時就要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也不定。冷，除了冷還是冷，她又縮緊了身子。

　　猝然，感覺頭上已無雨墜落，但雨聲仍不止，不是雨停。她抬頭，映入眼眸的是一道纖弱的身姿，她手中握著渥丹色紙傘，擋住了她頭頂上的雨，彷彿，那狹小的丹色圓頂，成了最熾熱的溫度。

　　只見那人有著一頭湛藍的髮絲長垂至腰際，而她那瞳孔就和她的膚色一般，如雪般純潔而無瑕，是非常特別的色澤。那人脫下了朱丹色的外衣，露出裡頭單薄如冰綃的和衣，隨即那人又將那脫下的外衣給她穿上。

　　「很冷吧？」如玉罄般的聲音，優柔好聽。那人開口關心著，臉上露出悲憫的眼神，彷彿多麼哀傷。

　　「妳……妳是……誰？」她用著幾乎有些口齒不清的語音問著，直覺眼前此人就如仙女般，那樣縹緲。雪色的肌膚，雪色的瞳孔，雪色的和衣，握著朱紅的紙傘，懷著暖陽般的心。

　　「雛田，日向雛田。」她柳眉依舊緊蹙著。雛田將丹傘全數給她撐著，讓自己的身軀被雨水澆淋，身上那單薄的衣裳也被打溼了。隨即，雛田又伸出手，欲將她拉起，而她一愣，爾後伸出虛弱無力的手，搭上了雛田那纖纖柔荑。

　　如玉脂般柔嫩的手，如暖陽般溫煦的手，她是這麼感覺的。無力的腳從角落站起，但隨即又癱軟地倒下，她的眼眶盈滿了淚水，雙腳十分疼痛，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雛田見狀，忙抱起她嬌小的身軀，隨後將紙傘固定好，好讓傘能夠遮雨。爾後，她踏著如溶溶的水道，走向來路。

×　　　　×　　　　×　　　　×

　　又不曉得過了多少時辰，她醒來之時已躺在潔白的床褥上，她驚訝的睜大眼眸，隨即又聞到一道馨香，淡而不馥的香氣，她隨即偏過頭，望見了雛田的身影──

　　「妳醒了……」她喜道，隨即又扶她坐起，遞上一杯泛著氤氳的熱茶，爾後問道：「妳喚什麼名？是因為戰爭而流落街頭的吧？」

　　「我……我是……」女孩撫著頭，始終想不起來自己曾喚作什麼。隨即她搖了搖頭，皺著雙眉，又垂首。

　　雛田嘆了一聲，道：「可憐的孩子，沒有名麼？」

　　只見女孩點了點頭，雛田又緊抿著雙唇低頭沉思，過了半晌，她才道：「好吧，我便喚妳雨，既然是在那場雨中……」

　　女孩睜大了眼眸，點了點頭，隨即又道：「謝……謝、謝妳。」

　　雨似乎久未說話，口舌有些不靈活。雛田莞爾，隨後給她穿上了一套緋色的衣裳，那是非常古式的和服，看起來就像是十二單衣般，延綿至了十里的紅綃。

　　待她穿好衣裳不久，典雅的紙門外傳來叩門之聲，隨即又是一道低沉，宛若千山萬壑般絕傲的聲音：「雛田小姐。」

　　只見雛田身子微微瑟縮一下，隨即又抿了抿薄紅的唇，站起身來，整了整她那縞色的單衣，爾後去拉開了紙門。門外站著一位英俊挺拔的少年，他那雙眼眸，就和雛田一樣潔白，但眉宇間似乎鎖著層憂愁。

　　雛田的頭一直垂著，似乎不敢正視他凌厲的眼神：「寧、寧次哥哥……」

　　那名喚寧次的少年，望了望房內的雨，隨即又對雛田沉聲說道：「雛田小姐，我……」

　　欲言又止、欲言又止，雛田斂下了眼眸，眼神已然飄忽到他手中的白紙，臉上黯然。隨即，寧次抿了抿雙唇，沉聲道：「……是方才接到的，最近……是該出戰線支援了。」

　　雨看見雛田了身子顫了顫，臉色有些慘白的接過他手中白紙，隨即又垂首，眼眶中搖搖欲墜的淚始終是不讓它落下。爾後，見她緊齧著下唇，揩抹去眼眶中的淚水，斂著眸子，始終沒有正視寧次。

　　「……不得不去的，縱使用我是日向當家的理由，也不可能會持久的。」他將寬厚的大掌搭在雛田肩上，又望著雛田抬起的面龐，柔聲道：「能待在這裡僅只剩下這幾天了……而我、而我，必定能回來的，不是麼？」

　　「寧次哥哥……」她緊抓著紙門，用力得手上都變的通紅。過了好半晌，他才轉身離去，徒留下雛田一人，黯然垂首。

　　「雛……雛田……雛田小姐。」雨望著她的背影，那般悲痛，胸中又有股情糾結了。

×　　　　×　　　　×　　　　×

　　不曉得過了多少時辰，月已明，星已曦，那已是夜。雨走入日向宗院，見到了那縞白色的身影，她站在樹下，望著那被染黑的蒼穹，怔了。

　　雨輕移著腳步，踏過早已凋零枯黃的枝葉發出聲響，但這似乎都沒有打斷雛田發愣的情形，她依舊望著天空，依舊望著那片玄黑無盡的蒼穹，風輕揚，枝梢上的殘花又落了多少？

　　雨又走上前幾步，驀地，雛田回首，隨即又斂下了眼眸：「是妳……」

　　也許，她並不只是發愣，也許她在等待，也許……她在期待的人不是她。那人沒來、那人沒來，也許，她心中這麼狂呼著。

　　「……夜色已黑，睡不著麼？」雛田輕輕開口。

　　雨搖頭，小小的手掌搭上她那蔥指，後道：「……雛田小姐不睡？還是為了先前那事……？」

　　「是吧……是吧……」她喃喃地道，又拉了雨到了一旁坐下，眼無神的直視前方，輕道：「……現在是戰爭吧，很多人像雨一樣流離失所的……」

　　雨緊握著手，又望著雛田輕啟紅唇，道出她心中那悠遠的故事。

　　「我們吶……是個大家族，忍者有名望的家族，而戰爭開始了，理當大大小小都要出力支援，而寧次哥哥他、他又是上忍的精英，更加需要參戰。可是我們……我們卻苟著自身，以他與我是當家之名，沒有去參戰。」

　　「我……還是知道的，我們都還是知道的，這樣的藉口不可能過一輩子……而今，該來的來了，木葉是定需要他的。我不想丟下木葉，也不想放開寧次哥哥的手……」

　　「當初父親大人死了，加入戰局而死，那蒼白而充滿血漬的臉龐，不敢相信是昔日的父親大人，那時縱使淚流滿面也喚不回什麼，我實在不想……實在不想寧次哥哥他……」

　　雛田把臉埋進手心，背上不停起伏著，不斷抽抽咽咽著。

　　雨望著她，她的身影映入了眼眸，而她的悲傷、痛苦、悽涼，彷彿也融入了心頭，不斷緊揪著心，她試圖想要說什麼，但是卻向字句卡在了咽喉，怎樣也說不出話來。

　　夜，依舊是夜，她進入日向家的第一夜，而卻有人宣告要踏出這裡。

×　　　　×　　　　×　　　　×

　　　　又過了不曉得多少朝來暮去，雨一直待在日向宗家，偶時，她會到迴廊走走，那裡的長廊，就像是世界與人生一樣，站在這頭，便看不見彼端。有時候她會想著，站在這樣長的長廊，不會迷惘麼？就像雛田那樣，痛苦的看不見盡頭。

　　霎時，念轉雛田，又覺心中有股黯然之情糾結。對於她來說，雛田是她的恩人，而她卻只能眼望著雛田的痛苦不斷蔓延，不斷的、不斷的如線般纏繞、糾結。愁，她是不懂的，但是痛卻明白，猶如熱鐵烙膚般刻在心頭，因為戰爭，她流離失所，痛，是完全刻在身上，遍體都是狂風暴雨、顛沛流離的傷痕。

　　而……雛田她是哪種痛？哪種愁？哪種惆悵？

　　這時，她又在九曲迴廊隅隅而行，緋色衣擺在微冷刺骨的西風中衯裶，小小的腳在木製的板上咚咚作響，驀地，在盡頭又一轉角處，望見了熟悉的縞白色衣角，她連忙住步，隱在一旁的紙門。

　　只見雛田那娉婷的身姿依舊，踏著細碎的腳步在迴廊上漫步著，雨正欲走上前叫喚，但卻看見她猝然佇足不前，柔荑緊握著前襟，眼簾垂著，掩著皫白的眸子，神色黯然，四周的空氣彷彿又沉了。

　　望向前方，那是一道修長的身影，英挺而絕傲，漫揚在風中的是柔順如水地髮絲，但在西風吹拂之下，有些滄桑。雨十分清楚來人，在她進入日向宗家的第一天，便見過了，雖說近日以來沒有再望見他的身影，但那懾人之傲，絕人之貌，是不能忘記的，一眼難忘。

　　他的神色，依如雛田那般，同樣色澤的眸子斂著，緊抿著唇。過了半晌，才沉聲道：「雛田小姐……」

　　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寧、寧次哥哥，可安好？……近日便要……」話未說完，語音便衰，顯是說不下去，又見她抿著薄唇，緊握前襟的雙手又更加握緊。爾後，她柳眉緊蹙著，抬眼望著寧次看她的神情，黯然、神傷。

　　風輕輕拂過，依舊有點刺骨，廊旁枯黃槁葉猶如舞者般旋身，不斷地盤旋、盤旋，揚到了兩人眼前，雛田微微一怔，她的髮梢在她眼前撩動，就像在撫弄她已混亂不堪的心扉。而週旁盡是動著，衣袂飄然、枯葉盤旋、搖曳，唯有他倆避了對方憂傷的眼眸，怔了又怔。

　　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又過了半晌，寧次轉身欲走，雛田輕輕踏上前了一步，紅唇微啟，一隻手仍舊緊握前襟，另外一隻手卻伸出來，似乎想喚止住他的背影，但是卻只觸著了髮梢，他的身影緩緩的在長廊盡頭隱沒。獨剩她纖弱的身影，和空伸出的柔荑。

　　直至寧次的身形消沒在下個轉角，她的手才緩緩落下，愣愣地望著前方寧次身形的殘影。風，又揚起了她海藍色的髮絲、揚起了她縞白的衣裳。

　　雨緊握著那紙門邊緣，小小的臉龐似乎感覺著，那種糾結，又不斷纏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