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尾牙年度推薦書:我讀《筷:怪譚競演奇物語》
一、 選書歷程:那些曾經推拒過的,終究會一次次找上自己
《筷:怪譚競演奇物語》於2020年2月出版,是一本由五位都得過推理小說獎、科幻小說獎、奇幻小說獎或輕小說獎的作家,接龍寫成的恐怖懸疑鬼故事推理小說,可說是「華文推理界」的破天荒嘗試,第一次讓「臺、港、日」作家跨界聯手創作!獨步文化編輯「適苦欲死」地大膽提出跨國、跨語言的接龍小說計畫,實在令人敬佩!而編輯的初衷很簡單,就是想讓台灣讀者發現華文推理小說家的作品值得被看見、被重視,明白他們的作品並不遜色於歐美、日本,也期待喜歡《筷:怪譚競演奇物語》的讀者,能更加認識台港的推理小說作者,甚至燃起興趣進而購買這些作家的推理書籍。
老實說,鬼故事、都市傳說、陰森怪譚材料來不會是我的閱讀書單,我是那種看鬼電影會胡思亂想,且不由自主隨時「溫習」恐怖畫面的人。今年會有這樣的突破嘗試買了這本書,得謝謝去年喜歡並作為尾牙推薦書報告作家楊双子的小說《花開時節》,我按圖索驥尋找楊双子的朋友群所著作的書籍閱讀,因而認識了令人無比驚豔的台灣妖異鬼怪推理小說家瀟湘神(是的,我變得逐漸「習慣」看鬼故事了),翻讀瀟湘神一系列的作品後,只差《筷:怪譚競演奇物語》中的接龍短篇小說這塊拼圖,當然先下單買書(儘管看書與購書的速度總是不成比例)。
每每想要翻閱它,都是因為想蒐集瀟湘神小說的拼圖(自從看了他的小說《臺北城裡妖魔跋扈》後,便追讀他的小說作品),但一看到恐怖陰森、衝擊力道十足的類「金童玉女」封面,又默默地放了回去。直到後來鼓起勇氣打開書開始閱讀,不過看了第一篇由日本人寫的短篇小說兩、三頁之後,發現真的不喜歡,又任性且沒耐性地擱置了,就這樣反反覆覆棄劇兩三次,也就慢慢遺忘它了。
後來,因為瀟湘神在臉書上推薦薛西斯的書籍《塔納托斯的夢境》,好奇的我立刻「手刀」購買,一看就愛上了,正式開啟追看薛西斯系列小說的歷程,那時已有一個念頭隱隱浮起,心想尾牙書乾脆就來報告薛西斯吧。也是在這時赫然發現,薛西斯竟也有參與獨步小說接龍的計畫,就是那本被我不斷棄劇的《筷:怪譚競演奇物語》(買書的時候,我只認識瀟湘神),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湊巧的事?!那些曾經推拒過的,終究會一次次找上自己,看來我還是得回頭撿拾這本書……
由於我真的太常「棄劇」這本書了,這一次決定只看小說接龍第二棒薛西斯寫的〈珊瑚之骨〉,我消極告訴自己:反正只要報告薛西斯而已。沒想到一看完後,天啊,薛西斯也寫得太好了吧!這比我本來想報告的她的系列小說《魔女的槍尖》更加吸引我。《魔女的槍尖》是以線上遊戲為主軸的小說,將線上遊戲設定的AI非玩家角色(NPC)翻轉成會思考、能脫走劇本、有敏銳的直覺判斷力,甚至還影響了參與線上遊戲的真實人類的人生選擇和命運,小說取材及設定都深深吸引我;加上這套書還與薛西斯入圍島莊司推理小說決選的《H.A》有關聯,我也挺喜歡《H.A》,不過《H.A》很「本格推理」,且以線上遊戲製作為書寫主軸,但玩線上遊戲和製作線上遊戲跟我的真實生活真的有一大段距離,顯然比我與鬼故事的距離更加遙遠,於是我開始有所動搖了,心想也許可以跑票來報告這本被我棄劇多次的《筷:怪譚競演奇物語》。
我還真的老老實實地從第一篇開始看起,果然這篇是五篇中我認為最難看的一篇也是最短的一篇,後來才發現全書只有這位日本作家三津田信三嚴守編輯訂下的「只能寫兩萬字」的規定,那一瞬深切體認到:「有時當你很守規矩,你就輸了!」第三篇香港作家夜透紫表現得還算有水準,我對該小說的收尾句子印象特別深刻,驚悚感十足!第四篇作家是瀟湘神,這是我第二次看他寫接龍小說(第一本是《華麗島軼聞:鍵》,當初買這本書是因為楊双子寫了其中的一篇接龍小說〈庭院深深〉),和上一次一樣,瀟湘神是擔任第四棒的選手,上一回他的表現令人印象深刻,這一回的創作也是相當精采,他實在太厲害了,堪稱「大神」等級的小說接龍大家!第五篇作家是香港作家陳浩基,究竟要不要報告這本書,我把決定權押在第五篇,萬一來個「爛尾」,我真的很難報告它,畢竟開頭已經不大喜歡了。
沒想到一看完之後驚為天人,我一邊看一邊在內心痛快大喊:不會吧?這樣也行?陳浩基也太會「掰」了吧!怎麼可以「掰」得這麼精采呀!就這樣,我決定變心,報告這本被我好幾次放棄終究又撿回來閱讀的書,而且多麼美好啊,有我年初喜歡的瀟湘神,又有我歲末喜歡的薛西斯,簡直像是為尾牙推薦書打造似的磅礡鉅作。
整體而言,這本小說並不恐怖,只有驚悚感,不像瀟湘神寫的《都市傳說冒險團:謎樣的作家》(大推!)的某一段真的讓我看到心底發慌,想著一定要在半夜十二點繼續翻讀這本書嗎?由於《筷:怪譚競演奇物語》是推理小說,為了不破壞讀者的閱讀興致,我決定以盡量「不破梗、不劇透」為原則,簡單概述這五篇小說的故事大綱、書寫策略,談談這五篇小說之間巧妙的主題聯結,與精采的意象設計。
二、 各篇小說大綱概述與書寫策略
這部小說接龍唯一必守的寫作規則:筷子(和筷子有關的怪談/都市傳說)+ 夾魚(左手臂上有紅色魚形痕跡的人)。
1. 日本‧三津田信三〈筷子大人〉
一位參加戶外派對的女子,在聽完老師的怪談分享後,也分享了一件發生在自己小五時的親身經驗:五年級女生雨宮,發現班上同學都不太喜歡的轉學生男同學湖音(安靜、皮膚白皙),有一個奇怪的吃飯行為(把筷子插進裝滿米飯的碗內=腳尾飯/日本傳統:枕飯),而且用的筷子還是自製的竹筷(隨手一削,很粗糙的那種。日本辦喪事時才會用竹筷),不是學校營養午餐附的筷子。他還會對著插上竹筷的飯碗雙手合十喃喃自語,狀似祈禱。在雨宮不斷的追問下,才發現原來這是一個許願儀式。雨宮也跟著做了這個儀式,因為她恨透了每天對他施暴的哥哥,她祈求筷子大人能夠幫她「解決」哥哥(三津田信三寫道:說「死掉」對她而言太過沉重)。
值得一提的是,雨宮在執行許願儀式時,刻意不和有經驗的湖音同學交換情報,這是專屬於她自己召喚的筷子大人,頗有一種想把強大的神秘力量據為己有的感覺。越是如此,我們就越容易成為一座孤島,很多時候,往往是這樣的孤島處境,把人一點一滴逼入瘋狂絕境。
三津田信三為整部小說的筷子夾魚設定,建立了一個規則:「投入筷子大人祈願儀式的人,無論願望有沒有達成,左邊手臂上都會出現紅色魚型痕跡,稱為『聖痕』」頗有一種台灣床母娘為自己照顧保護的小孩做記號,以慎重宣告:「這個人是我的!」的感覺。只不過床母娘製造的聖痕(胎記)是祂帶著責任感與無盡的關愛出發的,直至孩子長大,祂便會放手;筷子大人烙印的聖痕,則是許願者必須付出代價的契約證明,許願者的生命與今後的人生將如一條註定被筷子夾起的肥美魚肉(我腦中浮現的是豬隻身上蓋有的屠宰場合格印記,認證可以宰殺烹煮),祂不會放手,人的世界慢慢變得狹隘,無所不在的各種恐懼纏身,從此不再自由。
對了,該篇小說收尾:「筷子插進人的眼睛中。」令我驚悚了一下下。
2. 台灣‧薛西斯〈珊瑚之骨〉
薛西斯看似根本不予理會三津田信三小說最後的驚悚收尾句子,但是在讀完薛西斯的接龍小說後再仔細回味、聯想,會發現薛西斯只是用很「意象」的高招方式回應了三津田信三的驚悚小說結尾。(關於這一點,將於本文「四、 談五篇小說中不謀而合的意象設計」中再詳談)
薛西斯總共只簡單揀選三津田信三的小五學生元素,做了路線完全相反的詮釋:男童和女童皆為五年級學生,男童藏了一個關於筷子的祕密,女童靠近他、想瞭解他,甚至還想要解救他。
薛西斯也為三津田信三的故事做了更紮實的擴充與曲折的詮釋,像是粗糙竹筷的祈願儀式,搖身一變成為隨時掛在身上當項鍊,也可以當食器的藝術精品珊瑚筷;薛西斯還把筷子的禁忌象徵帶往筷子的祝福象徵(如:祝賀結婚新人成雙成對,會送筷子)延伸,既然都往這個方向帶了,那就做得更徹底一些,她把陰森恐怖怪談小說變成了悲摧虐心純愛小說。
薛西斯還設計出神秘而又詭異的「魚道士」海鱗子,他的專長是除靈,但是他最常做的事是告訴每一個向他求援的人:「這事件不是鬼神造成的結果,是人為!」這位「魚道士」比較像是個主張無神論的「魚偵探」,強調自己是個99%的無神論者+1%的有神論者,蠻有角落小夥伴中的「炸豬排」形象,而那僅存的1%,對炸豬排而言是嚮往的人生可能,對海鱗子而言則是亟欲推開卻又做不到的人生夢魘。
小說故事從一位即將結婚的女子前來找魚道士詢問除靈問題說起,她向魚道士詢問十五年前發生於小學五年級時班上男同學的珊瑚筷事件,該女子與魚道士有著相當精采的對手戲,而女子吐露自身經歷的小五故事也相當曲折好看,難怪會雀屏中選,成為瀟湘神接龍小說的主旋律。
令人驚喜的是,這篇小說中的魚道士海鱗子,果真成功走出自己的一條路,獨步文化為薛西斯與漫畫家鸚鵡洲合作的《不可知論偵探1:捨身羅漢篇》(看似走台灣民俗妖異鬼怪路線,但比妖異鬼怪更恐怖的一直都是人啊!)於2021年1月底出版,是新的故事喔!真心覺得海鱗子這個形象很神秘又很討喜,完全適合發展一系列的故事,也很適合影視化!
3. 香港‧夜透紫〈咒網之魚〉
夜透紫完全不理會薛西斯的悲摧虐心純愛小說氛圍與內容,她就是要寫懸疑恐怖推理小說,於是重新聚焦回筷子的禁忌象徵,這象徵集合了台灣的「腳尾飯」、日本的「筷子大人」、香港的拜鬼集團。夜透紫不再談五年級男童的筷子祕密及女童的靠近與挖掘。她另起戰場,走出前兩家洋溢著的濃濃鄉野奇譚古風味,改走都市傳說,講述網紅為博得網路聲量而刻意製造假新聞,引起大眾關注。
假新聞內容為把想詛咒的人名寫在腳尾飯的筷子上,並將腳尾飯放置於香港著名交通事故地點「新娘潭」,新娘潭的鬼新娘會奪去他/她的生命。此舉果然使該網紅頻道的點閱率上升,挽救了即將關台的命運,該頻道更乘勝追擊,以理性科學的方式一一駁斥筷子咒純屬無稽之談,是走火入魔的迷信,以吸引更多人的關注和討論,而命案悲劇也由此一一發生。
夜透紫從這裡延伸出棚內密室殺人及棚外殺人的推理故事。她是很正經在寫推理故事的作家,不過我覺得兇手挺好猜的。夜透紫也是唯一一個好心的接龍小說作家,小說的最後一句留下了令人驚悚的懸念,夜透紫的驚悚和三津田信三的驚悚不一樣,三津田信三給人的感覺只是莫名其妙地被嚇了一跳,夜透紫的嚇唬,會讓人產生不安全感的恐怖聯想,開始全面疑神疑鬼。對接棒的下家而言,是可以好好發揮的切入點設計。
4. 台灣‧瀟湘神〈鱷魚之夢〉
大神級接龍小說家瀟湘神偏不用夜透紫留下的超大伏筆,因為他有更想寫、更想關注議題。他自己坦言,看到夜透紫寫了香港的著名觀光景點新娘潭之後,他更加確信自己也一定要寫一個台灣的地景—翡翠水庫及被淹的碧山國小,以貫徹他這些年來的寫作方向,瀟湘神曾提到:「以實際地景為主題這點,其實與我正近幾年正在積極進行的寫作方向有關,我稱為『後外地文學』;簡單說,『外地文學』是一種他者的凝視,表現出來就是浪漫化,但當代台灣對台灣的歷史與文化其實是失憶的,因此要重新使其成為被凝視的對象,而方法就是有意識的浪漫化。但歷史與文化,本身是無形的,需要附著在有形的對象上。所以我從『地方』出發,透過把地景或地方史浪漫化來書寫台灣史,或賦予地景意義,使地景不僅是純粹的空間,而有著生活的記憶。」
瀟湘神整篇小說以後設手法為前三家做了相當有深度的精采收尾。其中,瀟湘神選擇以薛西斯的故事作為主軸延伸(這一定是他私心的偏愛啦XD),他為薛西斯沒說出的小五男童的家庭故事做了完整的延伸與討論。
小說開場以鱷魚吃掉村子卻吃不掉一條會發光、全身都是赤紅色的魚,這魚有一個人的手臂大。讀到這裡,心想果然是很台灣民俗的寫法,我想起:「新竹舊稱竹塹,自古即有鯉魚穴的傳說。相傳此處即為鯉魚穴口部附近,城隍廟是鯉魚口,鯉魚尾部在十八尖山,幾乎貫穿整個市區。」新竹的鯉魚和夥伴們合力奮鬥魚躍龍門,象徵著清領時期,新竹出了很會讀書的進士鄭用錫,期望催生更多會讀書的新竹孩子;而翡翠水庫這隻鱷魚,則是貪婪地吃掉村落、學校,即使牠是打著為大台北地區人民的團體利益著想的旗幟,仍然有令人無法苟同的粗暴操作手法。
瀟湘神和薛西斯一樣,都採用雙主線進行方式行文(這會不會也是一種致敬式的呼應XD),主線和副線都以第一人稱我行文,主線是位女作家,副線是妓女對每一個上門的客人訴說自己的曲折人生故事。看似無關的主線與副線,最後精采交會,真相也隨之水落石出。
瀟湘神從文化禁忌、社會議題、政治迫害等方面著手,拉高這一部以「筷子」為怪談接龍小說的整體格局,令人敬佩!
5. 香港‧陳浩基〈亥豕魯魚〉
真心誠意認為,擔任最後一棒,且接在瀟湘神之後的小說家真的很可憐,因為瀟湘神的收尾簡直太周密、完整,具有理性的深度,又有感性的深邃,而且還把一般接龍小說的慣用收尾手法「後設」技巧給奪走了,下家還能怎麼寫?!
但是,陳浩基超強的,他另闢蹊徑的小說內容根本是腦洞大開,以遠古歷史傳說的超級大顛覆作為他的創作意圖,並將瀟湘神沒有太多著墨的新娘潭之鬼新娘故事繼續接龍下去。大家還記得那個唯一留下來的懸念句子嗎?瀟湘神居然想都不想地直接跳過,也幸好瀟湘神留下了這一條活路,陳浩基應該很感激涕零吧!
陳浩基還巧妙地把瀟湘神在小說中設計的人物張品辰(台灣人,曾去過香港)帶入作為小說行文主角,揭開了品辰之所以進行筷子大人祈願儀式的原因,是為了救人一命,而不是為了詛咒誰,這裡還很順地呼應了薛西斯那帶著愧疚感的粉紅泡泡小說。此外,品辰還與登場的神秘夥伴阿文一起調查香港的拜鬼集團殺人黑幕,而這黑幕竟與珊瑚筷有關。
陳浩基同時還很跳tone地自創了筷子的全新用法,堪稱「前無古人」,不曉得是不是會「後無來者」啦!總之這一個收尾,看似很不正經卻也很有深度,令人驚豔!很多人都說他的這一篇小說比較不像收尾作品,倒像是番外篇,我覺得挺有道理的,但這番外篇也實在寫得太膾炙人口了吧!
三、 從五篇小說中延伸的三個觀點
寫小說的人,通常都有一種異於常人的執念。我在看薛西斯的小說時(她的小說不多,但是類型很多,有奇幻、有科幻、有線上遊戲推理、還有武俠小說),很深刻的感受到這一點。後來我發現,薛西斯的這種執念果然不是偶然,她曾在臉書上發文,慎重其事地為想藉由小說角色的嘴巴大談鼻子過敏事件(註1),這內容讓同樣有鼻子過敏的我忍不住大笑。
這一本以筷子為主題的接龍小說,也是由深刻的執念所組成,薛西斯曾很客氣的說:「我沒寫過恐怖小說的經驗,面對這麼多大家,還是不要班門弄斧,決定從筷子的祝福象徵,及筷子也可以是藝術品的角度切入,再做強烈的翻轉……」我強烈認為她其實很想寫純愛小說(我其實也超想看的XD),她的武俠小說《不死鳥》裡頭,有其他作品不曾表達過的純愛特寫成分,只可惜被更強烈的兄弟愛恨糾葛遮掩了。這一篇〈珊瑚之骨〉的純愛很悲摧也很聚焦,沒有被遮掩的可能,正因為如此悲摧,所以很搭這本書的筷子詛咒氛圍吧!
尤其,當第一棒日本選手三津田信三從規定的筷子元素聯結至「腳尾飯」,聚焦腳尾飯的禁忌層面,並據此延伸出活著的人對腳尾飯產生的莫名「恐懼感」時;第二棒選手薛西斯卻為腳尾飯勾勒出活著的人對死去的人的「捨不得」情意,因為怕死去的亡靈餓著,於是甘願冒著戶外煮飯的不適與不便(腳尾飯必須在戶外烹煮),也要送上一碗飯陪祂上路。這使得《筷:怪譚競演奇物語》一書,不再只是裝載恐怖怪譚的貧瘠小說。
執念很重要。有很深的執念,才能寫出好看的小說。薛西斯的執念是:「偏要在這種怪譚、都市傳說、懸疑推理小說中,添入看起來很不搭調的純愛元素。」可以入唐朝司空圖《24詩品》的「沖淡」品。瀟湘神的執念是:「小說一定要有深度。」他關注社會弱勢議題,關注國家政治操作議題,關注台灣曾有過的民俗文化(尤其是妖怪),關注歷史事件中的不公不義處……。瀟湘神明白直言我是要以「後外地文學」信念創作的小說家,是司空圖《24詩品》的「雄渾」品的代言人。陳浩基的執念是:「就算後設技巧被前一棒奪走了也沒關係,我總會找到新的出路。」可入司空圖《24詩品》的「清奇」品。
1. 執念是起點
閱讀《筷:怪譚競演奇物語》,才驚覺:原來,有時當我們為自己許願時,往往會變成對他人的詛咒,無論我們的起點是有心或無心於詛咒,這詛咒依然會隨著我們的許願生效。
而許願與詛咒本身,皆是起於深刻的執念,尤其當自己受到了生命或情感上的威脅時,有些人會許願,有些人則會詛咒。
《筷:怪譚競演奇物語》小說,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執念演進,〈筷子大人〉從最初只殺「親近的人」的版本,演化至〈咒網之魚〉中根本「誰都可以殺」的恐怖版本。究竟是什麼樣的執念會逼使人動了殺人的念頭?〈筷子大人〉向讀者傳達很深的恨會殺人,〈珊瑚之骨〉則強調很深的愛也會殺人,到了〈咒網之魚〉,則驚悚地揭示即使是一點點的自私與惡意,一旦萌生也會殺人。
2. 「請神/請鬼」與「送神/送鬼」的設計
既然執念已起,詛咒或祈願的儀式便啟動了,在《筷:怪譚競演奇物語》這本小說中,展現的便是「請神/請鬼」儀式,由神或鬼(多數時候處於神鬼難辨狀態)來完成人的執念。而無論願望或詛咒最後是否實現(多數時候已遠遠偏離人的初衷,走向更加瘋狂的悲劇裡去),眼前的災難或可預想的後患,逼使得人必須完成「送神/送鬼」儀式,但願一切回到最初平靜安寧的樣貌,儘管我們都十分清楚,已經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樣子了。
極有意思的是,《筷:怪譚競演奇物語》儘管是不同個性、不同創作風格的五位作家接龍而寫成的小說,卻極有層次地開展與收束「請神/請鬼」及「送神/送鬼」儀式,彷彿開過嚴謹的寫作會議達成共識似的。
ㄅ〈筷子大人〉
以「請鬼」為書寫主軸,強調「我的」與「你的」差異。透過小五女童雨宮的眼,顯現本國人與外國人對筷子的禁忌認知有多不同,讀者可以感受到雨宮對外國人多了一點寬容。而雨宮在面對同學音湖時的態度則明顯不同,產生強烈的競爭觀念,雨宮渴望擁有強大的筷子大人力量,如果必須要和音湖同學搶筷子大人,想必她絕不會手下留情。
ㄆ〈珊瑚之骨〉
以「神不在」為書寫主軸,但薛西斯卻全力營造「神在」,直到最後一秒鐘,才告訴讀者其實神(仙)不在,造成這一切的始終是有私心的人。
ㄇ〈咒網之魚〉
以「鬼在」為書寫主軸,夜透紫卻打著「鬼不在」的旗幟,強烈明示讀者一切都是「人禍」使然,全篇小說繞著「鬼不在」的鮮明宣告做為故事開場,並進行一連串有邏輯、層次的推理,最後卻讓讀者悚然一驚,發抖兼納悶自問:「如果不是鬼在,又怎麼可能發生這一幕?」
ㄈ〈鱷魚之夢〉
以「送鬼」為書寫主軸,瀟湘神還將〈珊瑚之骨〉的「神」進一步定調為「鬼」。值得玩味的是,這送鬼儀式不只是送走了鬼,更像是送走人心中糾葛多年的深切執念與懸念,瀟湘神也在小說中創造了既浪漫又令人心碎的送鬼儀式。
ㄉ〈亥豕魯魚〉
生動詮釋「走不了的神」。神走不了,不外乎是被更狡詐、貪心的人給箝制住了,再不就是祂根本不想走,祂不想走不是因為不甘心離開人間,而是因為不放心就此離開人間。令人驚奇的是,這「神」其實是來自異界的「難民」(都自身難保了,竟然還有餘力掛念著人間),與神不屬於同一個範疇。
3. 「個人」與「群體」的千絲萬縷影響
當「請神/請鬼」儀式正式啟動後,破壞與變動則成為人間的必然。然而在閱讀《筷:怪譚競演奇物語》時,會不寒而慄地發現,這些災難的源頭一直都是人禍,從小小的個人,牽連、襲擊至大大的群體。
ㄅ〈筷子大人〉
從「個人」的恨意出發,導致悲劇發生。而這恨意的萌生是相當理所當然的,理所當然的恨意也往往具有最強烈的殺人動機。
ㄆ〈珊瑚之骨〉
從「個人」的愛意出發,曲折生成悲劇和遺憾。薛西斯一層層解剖那自以為是的理所當然愛意,直到那樣的愛意再也無法說服自己時,猛然發現對他人的傷害已然造成,無法也無從彌補,內心因而萌生巨大的罪惡感,狠狠反噬自己。
ㄇ〈咒網之魚〉
聚焦渺小的「個人」如何劇烈影響廣大的「群體」。網紅頻道只為私己的生存利益,憑空杜撰出腳尾飯的筷詛咒假新聞,儘管這樣的自私舉動初衷並未夾帶攻擊他人的惡意企圖,然而當個人的自私之舉一旦成形,影響的範圍從來都不會只有自己,而是我們認識或不認識的更多人,一旦牽連、殃及群體,惡意便已然成形,甚至釀成恐怖的大災難。
ㄈ〈鱷魚之夢〉
聚焦「群體」如何致災「個人」。顢頇霸道的國家政策決定,主張以「團體用水利益」為前提,確定要蓋翡翠水庫後,卻沒有做好確實妥善安排的遷村、遷校行動,致使翡翠水庫周邊的村落和小學全被倉促犧牲。相較於大台北地區的大群體而言,這些更小的群體彷彿只是少數的個人而已,無足輕重。
不只如此,瀟湘神更透過小說表達出長期累積的社會文化弊病,也有如道貌岸然的群體,親手捏塑出重男輕女、媳婦仔(童養媳)及歧視公娼……等的惡習,女人、媳婦仔、公娼是被苛刻、不公平對待的個人,諷刺的是這裡所指的個人已不再是集中於水庫集水區的少數個人可以比擬,而是多數的個人被這樣殘酷宰制著。
ㄉ〈亥豕魯魚〉
強調「群體記憶、文化、歷史」皆擁有各種版本。陳浩基回歸筷子本身談論筷子—筷子的初始樣貌?筷子是誰發明的?筷子從什麼時候開始成為被鬼神寄居的物件?而當我們想回到筷子的本源探討時,卻又因為歷史文化的層層包裝、演繹,最後產生「亥豕魯魚」這樣因文字形似而導致傳寫或刊刻錯誤的問題出現。
以此論點回頭看前四篇小說,會不會我們感受到的生命或情感上的威脅,因而燃起想要為自己許願或是想要詛咒他人的執念時,其實也是一種「亥豕魯魚」的誤讀?因為這中間有太多表面或片面事實的判讀誤差,也有自我的詮釋習慣與傾向,還有太多旁人的揣測雜音,以及當時建構我們的環境社會氛圍……,這些無不千絲萬縷地影響我們的判斷,致使只有一個版本的真相,總能輕易裂解出無數個幾可亂真且一一說服每一個人的版本。
四、 談五篇小說中不謀而合的意象設計
承如前文所述,在《筷:怪譚競演奇物語》小說中,一定要遵守的創作規則為:筷子(和筷子有關的怪談/都市傳說)+ 夾魚(左手臂上有紅色魚型痕跡的人)。而在規則管不到的地方,五位小說家們都不謀而合的以呈現出魚離不開「水」的意象。
小說篇名為〈珊瑚之骨〉,為何不是金筷、銀筷,偏是珊瑚筷?因為珊瑚來自於海,而小說的關鍵場景則設定為黑夜的海洋;又如〈咒網之魚〉的故事起點便是扣著現代「網海」那既無遠弗屆又荒誕至極的影響力作為基礎加以開展,就連故事關鍵場景,也是裝著水的「新娘潭」;再如〈鱷魚之夢〉,鱷魚棲於水域,象徵翡翠水庫,鱷魚吞食了周邊的村落與學校,一如翡翠水庫淹沒了村落與碧山小學。
我天馬行空地以為這不約而同的「魚」離不開「水」意象,像極了「腳尾飯」。正常的魚是與水面呈平行狀態的悠游狀態,這時,並不構成「l」+「〇」的腳尾飯形象。除非魚被人類成功垂釣出水面,這魚是被動的捲入生死關頭,牠被垂釣者深深詛咒了;又或者是魚自動躍出水面,渴望離開水的束縛,這是魚為了嚮往美好遠景而開展的許願儀式。可見,「l」是筷子,也是魚;「〇」是盛裝滿滿米飯的碗,也是載滿無限生機與晦暗祕密的深潭、水庫、海洋。
1. 〈筷子大人〉
三津田信三率先為整部《筷:怪譚競演奇物語》小說定調出以「腳尾飯」向筷子大人祈願的特殊儀式。值得一提的是,小說男童音湖與女童雨宮的名字,都和水有關,不只和水有關,也預示這兩個名字將糾纏在一個共享的祕密中;當雨(l)下在湖(〇)中時,不正是活脫脫一碗腳尾飯的顯影嘛!
此外,該篇小說的驚悚收尾「筷子(l)插進人的眼睛(〇)中」,簡直有如「活體」腳尾飯的示範,頗令人驚愕!
2. 〈珊瑚之骨〉
薛西斯擅長經營意象。她自己也曾說:「我選擇筷子作為藝術品的一面來著手,一則我一向喜歡故事有一個鮮明的意像能讓讀者捉住,華美的、有著說不盡故事的骨董,實在太利於搶下主角光環,一則骨董作為『久傳之物』,也利於產生它自身的獨特傳說來做懸疑恐怖的發揮。」
整本《筷:怪譚競演奇物語》中,她的小說意象最深刻吸引我。
ㄅ 魚—海鱗子
薛西斯直接把被筷子夾住的魚,變成了一個人物角色。海鱗子為何是魚?除了名字呈現出他與魚的關係外,他的左手臂上也有一抹紅色的魚形聖痕,還有他無法閉眼睡覺,一旦入睡,便會被各種無形力量附身,他調侃自己有一雙不能閉眼的魚眼睛。仔細想想,海鱗子在成為魚道士之前的確是一隻被筷子夾住的魚啊!
ㄆ 珊瑚筷+冰藍色的薄荷涼糖+關鍵的黑夜海洋場景
散發紅光如藝術品般的珊瑚筷,與流轉晶亮冰藍色光芒的薄荷涼糖,把三津田信三這一篇純粹怪譚的扁平小說,變得更立體、更有顏色、也更雕鑿出人性的複雜。
而小說中關鍵的黑夜海洋場景,彷彿低調的、鋪著黑絨布的珠寶展示櫃,擺設了自帶光源的珊瑚筷與薄荷糖,靜靜襯托出極其奢華而其實蘊含無限哀傷的紅光與藍光。有意思的是,這紅光不是溫暖的光,而是殘酷的光;這藍光也不是為了冰凍的理由前來,而是為了包覆更多的希望前來。
薛西斯將三津田信三小說收尾的血腥「活體」腳尾飯零件拆解,分別延伸出具有美感且浪漫十足的薄荷涼糖(〇)與珊瑚筷(l)的意象。一碗飯化為冰藍色的薄荷涼糖,它是〈珊瑚之骨〉中聯結小五男童與女童的關鍵意象;紅色珊瑚筷如藝術精品,可做為項鍊掛在胸前,宛如秋芳老師詮釋的《詩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意象般,形成落在心口的羈絆,那羈絆可以是曖昧未明的愛情,也可以是無能躲逃的親情。
ㄇ珊瑚筷
珊瑚是大海的骨頭,散發著紅光,巧妙聯結了進行筷子咒儀式的人左手臂上必出現紅色魚形聖痕,那也會隱隱發光。正因為珊瑚活著的時候是寶石,死後是大海的骨頭,骨頭本質(無形的靈魂只要有一副具體骨架便可依附),使得這副筷子本身容易成為帶有詛咒且容易被寄宿的物品。
然而薛西斯高明的地方不只於此,雖然採用了筷子成雙成對的美好象徵,但既然是筷子,一定會有遭逢摔碎或者遺失其中一支的命運,當筷子遺失一支時,我們的反應通常就是丟了另一支筷子,畢竟再也無法再用了。如果想要拿其他不同型式、長短的筷子配在一起,那簡直是不倫不類,甚至還可能招來「短命」的結果(一長一短的筷子混搭,會導致「三長兩短」的可能。看來筷子和襪子的命運果真大不相同,襪子就算丟了一隻,也還可以隨意套弄另一隻,現在可是很時興這種不對襯的穿搭法)。
於是,我們意識到最可怕的遠不是破壞、毀滅的那一刻,往往是想要在炸裂破碎時打撈縫補,與試圖恢復一點點什麼的過程中才顯得更加可怖、殘忍。珊瑚筷的起源就是在試圖縫補碎裂、渴望挽回一點什麼的過程中誕生,從而開啟一連串的悲劇序幕。
ㄈ 薄荷涼糖
在〈珊瑚之骨〉中,一顆冰藍色的薄荷涼糖與兩顆冰藍色的薄荷涼糖也有不同的意象渲染。
一顆薄荷涼糖是出現在黃昏教堂中謝謝神救贖自己的見證之物,同時也是一整片無邊無涯的黑夜海洋場景中,唯一散發冷光的情感聯繫。明明只有一顆糖,看似那麼孤獨微渺,竟是黯黑世界中的唯一光源,深具救贖意義。
兩顆薄荷涼糖,看似成雙成對,在薛西斯筆下卻是兩顆各自繞著星軌,終究必須錯過彼此的星體,只能各自奔向屬於自己的黑夜宇宙。
3. 〈咒網之魚〉的香港新娘潭VS〈鱷魚之夢〉的台灣翡翠水庫
香港地景新娘潭與台灣地景翡翠水庫,形成極有意思的對照。
新娘潭是香港觀光景點,沒有政治力的干預,是人人皆可抵達、參觀的地方,加上當地交通事故多,本身即具有許多鬼氣森森的恐怖傳說。小說中為挽救即將被關台命運的網紅,刻意混淆視聽選擇新娘潭來杜撰假新聞,沒想到竟弄假成真,召喚出更多真實生活的惡意與悲劇來。新娘潭上那隨機且眾多腳尾飯的怵目驚心畫面,放眼望去格外令人悚然,彷彿無聲控訴人的私心與惡意在公權力管不到的地方,正肆無忌憚地擴張著……
可別以為公權力能控管的地方,便不存在著人的私心與惡意。翡翠水庫是台灣水源特定區,有別於其他水庫,這地方不開放觀光。美如仙境的的集水區,看似與可怕的都市傳搭不上邊,但它有政治力無所不在的干預,因而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醜惡祕密。這裡的水相較於新娘潭而言,更深、更廣、也更加神秘。
以物性而言,一座水庫無能永久藏住任何祕密,當水庫不再處於的豐水期,而遭逢枯水期時,深埋在底層的祕密終究會有浮出水面的一天。更何況台灣是民主國家,當人民感受到「異常」時,正如水庫遭逢枯水期,民生用水開始異常,同時也象徵著每一個人倍感生命遭受威脅;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有的人選擇抱怨詛咒,有的人則許下願望,並起身探源面對,燃生探查祕密的動力。
當然這樣的探查祕密過程,並不簡單,必須千辛萬苦地佈局與跋涉。這也說明了為何瀟湘神在小說開頭藉由妓女角色說道:「這鱷魚啊連一個村子都可以吃掉,卻吃不掉一個手臂長、發著光的紅魚。」這紅魚,便是一種異常,勢必引來更多的血腥與殺戮,同時,也會召喚更多的青春與熱血。
就像2014年的太陽花學運,有如平地一聲雷在台灣島嶼上猛烈炸開,眾多年輕學子為了無法苟同的黑箱「異常」,展開了一連串全台遍地開花的探查祕密與真相的抗議活動。於是我們看見,發光的紅魚終於躍出水面,逃脫深水的重重束縛,只為靠向天空更近一些,沐飲珍貴的島嶼天光。
4. 〈亥豕魯魚〉
陳浩基以「大禹治水」故事作為小說劇情推演的關鍵之一,極為巧妙呼應了前面的四篇小說,這一招實在高啊!
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古人雖為了凸顯工作狂的超敬業身影,但看在現代人的眼中,則顯得格外不盡人情。一如三端田信三的〈筷子大人〉所揭示的,我們對家人,總是特別任性、殘酷,以為愛永遠理所當然。
大禹在治水之前,得先像個偵探一樣,仔細釐清洪水氾濫的問題源頭為何。正如薛西斯的〈珊瑚之骨〉所迂迴詮釋的信念「治本就是治心」,心的空洞與遺憾,再多的愛與守護都填不滿,唯有正視傷口的源頭為何,接受每個人最終都將孓然一身的事實,才有辦法進行清創療程。
掌握了治水的治本關鍵後,無論是〈咒網之魚〉中香港新娘潭的恐怖民間網路造假或霸凌事件,抑或是〈鱷魚之夢〉裡台灣翡翠水庫的威權國家機器罔顧人民生活權益事實,再大的洪災都有機會因為我們坦承面對問題、解決問題而找到解方。
只能說陳浩基的「大禹治水」真是好復古又絕妙的神來一筆啊!
(圖說:《筷:怪譚競演奇物語》日文版於2021年9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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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
原文摘自薛西斯臉書貼文:
我以為人類也遵循熵的原理,脂肪會愈放愈多,話則愈說愈少。但我似乎逆勢而行,我的話比從前更多,多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之所以社群減少發表文章,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我即使講一件極小的事,都可以講到天荒地老失控,發表文章曠日廢時。
比如我今天本來是想發表一件關於流鼻水的心得(在科學的、文學的以及哲學的方面心得),每到天氣變化之際,我的鼻腔就有如得風濕炎的老人關節一般稀哩嘩啦。但內心構思片刻後,發現我恐怕會為流鼻水一事寫上三千字,於是又打退堂鼓。
通常我會將這種片段收集起來,日後留給我的小說人物充作閒聊。但鼻水很難派上這樣的用場,畢竟,流鼻水實在稱不上一個太體面的話題,不曉得要給誰說。大家都知道我最愛寫雷神這種酷帥中二角。而雷神是不需要、也不可以流鼻水的。
只好期待自己有朝一日出息了,跨界去寫本散文集,做個連寫《論流鼻水》都有人買單的作家。(更棒的是,再寫個《論我不寫論流鼻水》又可充作一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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