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書論
張懷瓘云:「行書者,後漢潁川劉德昇所作也,即正書之小偽,務從簡易,相間流行,故謂之行書。」王愔云:「晉世以來,工書者多以行書著名,昔鍾元常善行狎書是也。」所謂行狎,乃視楷書為簡快,猶草書之易辨,取便相聞,無事於雕刻也,規矩成乎自然,亦所以為宗也。
觀夫楷書之興,端莊則取法於分隸,有中郎倡其勢;流麗乃滋潤於草稿,則崔、張述其方,二者並行,自漢末及晉,分則為草、為隸,合則為楷、為行,所謂「晉世以來工書者多以行書著名」,蓋風流所繫,取其合德也。然鍾、王深於楷則,終囿於方整。聞子敬白逸少云:「古之章草,未能宏逸,頓異真體,今窮偽略之理,極草縱之致,不若稿行之間,於往法固殊,大人宜改體。」《議書》至云:「子敬才高識遠,行草之外,更開一門。夫行書非草非真,離方遁圓,在乎季孟之間,無藉因循,寧拘制則,挺然秀出,務於簡易,情馳神縱,超逸優游,臨事制宜,從意適便。有若風行雨散,潤色開花,筆法體勢之中,最為風流者也。」斯為行書三昧矣,世傳父得靈和,子得神俊。或標舉子敬為行書擅場,信其然矣。
唐世尚真書而貴法度,行書勢拘於楷則,故李邕雖有獨造,陸柬之亦云功深,要皆塊噎難銷,世論以顏魯公三稿為超逸,蓋得之率意。洎乎趙宋,或以蘇、黃、米第其倫。然蘇書擅天資,多信手意造,偶欠功夫,黃書任習氣,傷於雕鑿,惟米書植性靈於法度,可謂管城真宰。元世以趙松雪為主,雖盡備法度,猶不免書奴之誚。明書尊香光,寓真率於規矩,弘雅逾恆。其前文氏稍生、祝氏粗略,至於沈、宋,唐寅,俱未入渾故耳。清季行書,王鐸意濃姿媚,多取狎斜以掩其失,所謂醜怪惡札,不幾於此乎?餘子非以行書名家者,尚浮巧,雜怪氣,尤不足論矣。
世間頗有妒規矩為墨守,仇雅正為沮性靈者,實則自棄於道,不敢嗣統鍾王也,故臨池多矜張筆墨,既取徑於作態,遂沈湎於狎邪,矜而不懲,至於雕飯果腹,有類素隱怪行,聖人之所不取也。若謂墨跡即心跡,心正則筆正,可貴者端在用心耳。然術藝固多途矣,要不惑於歧途為難能也。民國第二戊寅撰於嗇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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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寅是民國85年,〈楷書論〉完成兩年後,續有此作。有些觀點,小作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