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四講:諸教同源
道不可以言詮,所以用寓言闡述。《聖經》也是如此,《新約‧馬太福音》特別講到比喻,而且對能了解比喻的信徒說:「你們的眼睛是有福的。」「你們的耳朵也是有福的。」這個比喻,與詩的比興相通。如果把比喻當成神話小說,那就是小看自己。《舊約‧創世紀》說:
「園中各樣樹上的果子,你可以隨意吃;只是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分別善惡,就是《老子‧第二章》:「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因為「美/醜」、「善/惡」是相對而立的,單是知美知善,就是紛爭的源頭。所以〈第七十一章〉又說:「知不知,上;不知知,病。」知道,但不放任能知之心、執著所知之知識,那是上策。不知道「知識」的不可靠,這才是病源。所以又有:「絕聖棄知」之說。
《莊子》在《列子》之後,完全繼承《老子》思想。其〈人間世〉就明白的說:「知者也,爭之器也。」特別是〈應帝王〉說:
南海之帝為儵,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儵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鯈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南海、北海,比喻兩個極端,好比是非、美醜。中央這顆心,透過耳目七竅以認知這個世界,等七竅都鑿通了,他說渾沌也死了,就是比喻一旦知見開通了,本來面目也就死了。這不就與吃了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一定會死,相通了。所以〈養生主〉:「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他的意思,不只是譏諷以有限的生命,去追逐無窮的知識,更重要的,是知識本身就是爭之器。〈胠篋〉說:「然則鄉(向也)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這個「知」對身心性命而言,好比是為大盜積集財物。所以會有〈達生〉:「知忘是非,心之適也。」以及〈人間世〉:「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的結論。〈大宗師〉更借顏回之口說出一個:「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的境界。
《列子》講:「知而忘情,能而不為,真知真能也。」知、能,不就是《孟子》的:「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把這個不學不慮的本能,叫作良知、良能。《列子》:「知而忘情」與《莊子》:「知忘是非」的講法很像,但是《列子》相對於《老》《莊》,顯然不排斥「知」這個本能。所以不會把「絕聖棄知」、「離形去知」當成人生的最高目標。相對於《莊子》的「剽剝儒墨」來講,《列子》好像是作了一個折衷方案,他展現的是另一種人生觀。
《楞嚴經》說:「知見立知,即無明本,知見無見,斯即涅槃。」知見上的“知”,就是「無明」的基礎根本,有這知的作用存在,就無法達到《心經》所謂「無無明盡」這一層次。所以〈信心銘〉說:「大道無難,惟嫌揀擇。」就是要排除知見作用所產生的分別心。
回頭看,《老》《莊》的反知理論,他們都必須從:「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的“知”發展出來,但是跳過“良知良能”的論述,直接提倡「反知」,是站在孔、孟的對立面。就從“知”這個角度來看,古人倡「三教同源」,依我看,要說四教、五教(加伊斯蘭教)同源,也不意外。
〈創世紀〉說的:「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重點是從「分別善惡」出發,誰分誰別?還不是這顆會念慮的心。這顆心,一旦知道辨別,便已喪失了神性。這樣講,不就與「絕聖棄知」或「離形去知」這個「知」相通了嗎?
佛教的最高境界是不執著,這必是「放諸四海皆準」的道理,既然諸教同源,也將會同樣朝著不執著的目標努力,中間賸下的,就只是詮釋方向不同,定要認為自己信仰的宗教最高明、最偉大,那就是一種偏執,就是所謂的「滴水難消」。如果又由此發展出攻擊其他宗教的事,那就更不上道了。只有泯除這個念頭,努力為自己信仰的宗教作出奉獻,才是正確的觀念。
不過,根據《周易》:「寂然不動,感而遂通。」這一句來看,孔子的「知」與孟子的「良知」,這個了了之知,是絕對的、實實在在的存在(請參般若初講),而且容易印證。此“知”既然是良知,如果反知,會導入反良知、反禮樂、反人倫,而且無規範可循的思想境界,還會回頭講循規蹈矩的人是偏執。所以,就理論講,不如就依著良知,遵循規範,來得簡單明白,也能前後一致。
2022.09.06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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