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板橋全集
鄭燮（1693-1765）
鄭燮，字克柔，原號理庵。本貫蘇州，先世洪武間始遷興化，興化有三鄭氏，曰鐵鄭、曰糖鄭、曰板橋鄭，燮族居板橋，喜其名，因以為號。燮幼喪母，從鄉先輩陸種園學詞，稍長，授塾真州江村。雍正元年（1723），父卒，始賣畫揚州。繼而出遊北京，遇禪徒，則放言高論，於時頗負狂名。康熙第廿一子允禧[1]，少燮十八齡，與燮交好。六年，讀書揚州天寧寺。與金農[2]、黃慎[3]聲氣相投。及南闈報捷，移讀焦山。乾隆元年（1736）年四十四，舉進士第。七年，授山東范縣令。十一年調濰縣，山東大饑，乃開倉賑貸，發券供給，因興役修城，使大戶開廠煮粥，飢民以工就食，所活萬餘人。帝幸山東，以書畫史治頓所，臥泰山絕頂四十餘日，引為自豪。十八年，以請賑忤大吏，去濰日，百姓遮道，為立生祠海島寺，與賴光表同祀。晚居揚州，以書畫維生，遂訂潤例，刊定文集。三十年冬卒，年七十三。
先時宰范，手書其詩、詞、道情十首及家書十六通，合刊為《鄭板橋集》，自謂都人、揚州人，咸言其詞好於詩，燮且不敢辯[4]。蓋遇瞽人陳孟周問詞調，燮舉〈菩薩蠻〉〈憶秦娥〉應之。異日，孟周為友人填二闋，聞於燮，燮乃大駭，焚其詞稿數百闋，益自刻勵。及從幸泰山歸，十四年、十五年，兩度重刊其集，自序稱：「幼隨其父學，無他師也。」又曰：「文學性分，得外家氣居多。」然亦言：「酷嗜山水，又好色，尤多餘桃口齒[5]，及椒風[6]弄兒[7]之戲。」於其雙性戀，無所諱言。尚袁枚性靈說，然未嘗見枚，或傳枚死，為之頓足大哭。至乾隆廿二年，隨兩淮鹽運使盧見曾[8]修禊於虹橋，始識枚，時已逾二十載。廿五年庚辰重梓其集，自序則論詩者多。今傳本有〈前刻詩序〉，不知作於何時，自稱：
余詩格卑卑，七律尤多放翁習氣，二三知己屢詬病之。好事者又促余付梓。自度後來亦未必能進，姑從諛而背直，慚愧汗下，如何可言。
〈後刻詩序〉稱：「姑更定前稿，復刻數十首於後。」又言：「板橋詩刻止於此矣。死後如有託名翻板，將平日無聊應酬之作改竄攔入，吾必為厲鬼以擊其腦。」蓋慮後人藉詞竄亂其作，有以警之也。
《清史稿》載《鄭板橋題畫》一卷、《板橋詞鈔》一卷、《板橋全集》四卷，凡三種。全集於〈家書〉十六封、〈詩鈔〉二百三十六首、〈詞鈔〉七十六闋、〈小唱〉即〈道情〉十首，四類已具，《詞鈔》應為別行本。民國廿四年，王緇塵據影刊本編校《鄭板橋全集》，由世界書局刊行，增輯〈題畫〉三十八首。六十八年，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梓行《鄭板橋集》，書分五篇，文字頗有校訂。並增序、跋、碑、記、小傳數篇及任乃賡（1887-1955）〈鄭板橋先生年表〉，合為〈補遺〉殿後，堪稱最完整。
燮藝事與金冬心、黃慎、李鱓等，並號揚州八怪，自稱：「善書法，自號六分半書，餘閑作蘭竹。」乾隆廿四年，始訂潤格，語語任真[9]。平生喜徐渭畫法，至於製印稱：「徐青藤門下走狗鄭燮」。渭與公安袁氏同調，燮亦與枚同聲氣，皆尚性靈，勇於自任者也。然枚《小倉山房尺牘‧與慶晴村都統》書曰：
板橋書法野狐禪也，遊客中有壽門、己軍、楚江諸公，皆是一丘之貉，亂爬蛇蚓，不識妃豨。以揠苗助長之功，作索隱行怪之狀。亦如孫壽，本無顏色，又不肯安心梳裹，故為齲齒笑、墜馬妝，以蠱惑梁冀、秦宮耳。若西施、王嬙，天然國色，明璫玉珮，整整齊齊，豈屑為此矯柔造作小家子態哉。
康有為《廣藝舟雙楫‧尊碑》亦以為：「乾隆之世，巳厭舊學。冬心、板橋參用隸筆，然失則怪，此欲變而不知變者。」皆無嘉評。其所謂六分半書，不楷不隸，畢竟無一正字，於規矩外得微分趣之逸品也。近人為新學所魅惑者，喜其率真，輒忽其狂狷，效尤者，類多放逸自喜，視規矩為礙膺，學步邯鄲，竟不知自墮於支離、滑介之流也。
附：〈鄭板橋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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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允禧 愛新覺羅胤禧（1711-1758），改名允禧，字謙齋，號紫璚、紫瓊崖道人、春浮居士。康熙第二十一子，雍正八年（1730）二月，封固山貝子，晉封貝勒。十一年，授鑲黃旗滿洲都統。十三年，授宗人府左宗正、正黃旗漢軍都統。乾隆即位後，封慎郡王。乾隆三年（1738），擢為議政大臣，授正白旗滿洲都統，又充玉牒館總裁。廿三年五月卒，年四十八，諡號靖。有《花間堂詩抄》八卷、《紫瓊巖詩抄》三卷。其孫和碩質莊親王永瑢，即主修《四庫全書》者。
[2] 金農（1687-1763） 字壽門，號冬心，浙江仁和人。受業於何焯，與錢塘丁敬交好。乾隆元年，年五十，舉博學鴻詞科入京，旋返揚州，賣畫自給。廿八年卒。有《冬心詩鈔》《冬心隨筆》《冬心畫梅題記》《冬心畫馬記》《冬心雜著》。
[3] 黃慎（1687-1772？） 初名盛，字恭壽，恭懋，躬懋、菊壯，號癭瓢子，別號東海布衣，福建寧化人。康熙廿六年生，年十四失怙，母命習畫，初隨上官周，後出遊，數至揚州賣畫。弱冠寄身蕭寺，晝為畫，夜就佛燈讀書。藝成，遂遊豫章，歷吳、越，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再至揚州，人爭客之。雍正五年，奉母居揚州，與鄭燮、李鱓遊處，三載返閩。乾隆十六年，母卒，重遊揚州，棲遲六載，返故里，三十三年，年八十二。擅草書，畫宗人物，間作山水、花鳥，有《蛟湖詩鈔》。
[4]《鄭板橋全集‧補遺》錄其〈劉柳村冊子（殘本）〉十二頁，似序非序，略載其事十二則
[5]《韓非子‧說難》：「昔者彌子瑕有寵於衛君。…。異日，與君遊於果園，食桃而甘，不盡，以其半啗君，君曰：『愛我哉，忘其口味，以啗寡人。』及彌子色衰愛熺，得罪於君，君曰：『是固嘗矯駕吾車，又嘗啗我以餘桃。』」
[6] 椒風 《漢書‧佞幸傳‧董賢》：「董賢字聖卿，雲陽人也。…哀帝立，賢隨太子官為郎。…（哀帝）止賢廬，若吏妻子居官寺舍。又召賢女弟以為昭儀，位次皇后，更名其舍為椒風，以配椒房云。」顏師古注：「皇后殿稱椒房。欲配其名，故云椒風。」
[7] 弄兒 《漢書·金日磾傳》：「（金）日磾子二人皆愛，為（武）帝弄兒，常在旁側。弄兒或自後擁上項，日磾在前，見而目之。弄兒走且啼曰：『翁怒。』上謂日磾：『何怒吾兒為？』其後弄兒壯大，不謹，自殿下與宮人戲，日磾適見之，惡其淫亂，遂殺弄兒。弄兒即日磾長子也。上聞之大怒，日磾頓首謝，具言所以殺弄兒狀。上甚哀，為之泣，已而心敬日磾。」
[8] 盧見曾（1690-1768） 字澹園，又字抱孫，號雅雨，山東德州人。性恢廓，不拘小節，形貌矮瘦，人稱矮盧。舉康熙六十年進士。雍正元年，知四川洪雅縣。其地荒辟，見曾以興學造士為先，設雅江書院，後丁父憂，歸里。服滿，補蒙城知縣，旋授六安知州。歷知毫川、廬州、鳳陽、穎州諸府，所至興水利，除積弊，民咸稱頌。乾隆元年（1736）為兩淮鹽運使。調直隸知州，改知永平。十一年，再任兩淮監運使。生平獎掖後進，不遺餘力。三十三年，兩淮鹽案發，以見曾受鹽商古玩，收繫之，瘐死揚州獄，年七十九。喜藏古書，選精要刊成《雅雨堂叢書》十四種。又補刻朱彝尊《經義考》，以成完書。惠棟《周易述》、王士禎《漁洋感舊集》皆所刻。學詩於漁洋，有詩名，愛才好客，四方名士咸集，流連唱和，一時海內宗匠，有《出塞集》。道光中，曾孫樞並其文輯為六卷，刊《雅雨堂詩文集》。
[9] 潤格曰：「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書條對聯一兩，扇子斗方五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現銀則中心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恐賴賑。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語言也。
畫竹多於買竹錢，紙高六尺價三千；
任渠話舊論交接，只當秋風過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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