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修（1860-1929），字範孫，號夢扶、偍屚生[1]。先世浙江慈溪人，順治間，七世祖應翹以營商落籍天津。祖家瑞，字宇香，自少佐人治鹽，賙急解難，義聲聞於數縣，晚而自治鹽產於三河、天津間。父克寬，字仁波，咸豐初，以親老，棄儒事鹽。夙好宋五子書，手自鈔緝，晨起即朗誦。都轉運使祝爽泉召主長蘆總商，邑宰有所賑濟，輒諮而屬之，爽泉因招親友之閒居者助賑，歲用私囊萬緡以上。光緒二年主牛痘局，以還漿出痘數出榜課吏，一時稱盛焉。夙精外科，舊僕曹升傳其術。平居端坐，以身口意三過自戒。

　　修伯祖道尊，字師範，無子，以克寬兼祧。克寬生二子，次即修也，咸豐十年生於三河，出嗣伯祖。自幼聞父誦書聲。光緒八年應舉，正考官徐桐（1819-1900）善其經對，《禮記》題〈春秋冬夏，風雨霜露，無非教也〉誤倒作「霜雨」，以副考官孫燮臣力薦，列正榜而抑其第。明年，舉進士，改庶吉士。[2]謁問津書院業師張佩綸，佩綸告以：「經學宜由小學入手，經學可略，小學則不可。若通達古今之變，明體用源流，莫如讀史，以前四史及《通鑒》為要，《明史》最關乎近世，尤宜留意方輿、政制，能達此旨，則斐然博雅矣。」修從其言，並留意中外時事。散館授編修[3]，尋補國史館協修。[4]

　　二十年，考試翰詹，欽定二等。[5]八月，授貴州學政。[6]至則勸行讀書札記，所攜四十大箱書，悉贈學舍。改學古書院為「經世學堂」，聘雷廷珍長之，選高材生四十人肄業其間。

　　修三載任滿，奏請循博學鴻詞例，破格設經濟特科、不拘資格、不限額、嚴保送、並資行旅以會試京師[7]，詔下所司議。[8]翌春正月，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同禮部會奏：分歲舉、特科二類。先行特科，次行歲舉。經濟特科分內政、外交、理財、經武、格物、考工六事，率由三品以上京堂及督撫學政薦送，總理衙門會同禮部奏請策論。以後或十年，或二十年一舉，候旨舉行，不為常例。歲舉則每屆鄉試年分，由各省學政調取新增算學、藝學、各書院學堂高等生監，錄送鄉試，初場試專門題，次場試時務題，三場試《四書》文，中式名曰經濟科舉人，與文闈舉人同場覆試，會試中式經濟科貢士者，亦一體覆試殿試朝考。得旨：「著照所請行，詳細《章程》仍著該衙門會同禮部妥議具奏。諮送人數匯齊至百人以上，即可奏請舉行。至歲舉既定年限，各督撫學政，務將新增算學、藝學，各書院學堂切實經理，隨時督飭院長教習，經濟一科與制藝取士並重，爭自濯磨，用副朝廷旁求俊乂至意。[9]」舊貫翰林外放不開缺，修屆滿回京，桐時為體仁閣大學士，由是絕之，不署職。[10]修所奏分科掄才案，大臣多存觀望，及春闈榜發，侍講學士徐致靖奏保工部主事康有為、刑部主事張元濟、湖南鹽法長寶道黃遵憲、江蘇候補知府譚嗣同、廣東舉人梁啟超五人。[11]並請廢八股，改試策論。[12]山東道監察御史宋伯魯進請「經濟歲舉，歸並正科。各省生童歲科改試策論。」皆獲允行。[13]六月，侍講黃紹箕進張之洞《勸學篇》，有詔頒各省督撫一部，[14]惟新政操之太急，舊臣不及適變。迨太后臨朝，謂經濟特科易滋流弊，罷之。修既未官，值胞兄病卒，即整裝歸天津辦私學。

　　庚子西狩回鑾，朝廷亟思經國才。廿七年四月，詔舉經濟特科，命各部院堂官及各省督撫學政保薦，政務大臣擬定考試事宜。是時，新式學堂漸興，修私赴日本考察教育歸國，於天津辦私學有聲。廿九年十二月，以捐款興學賞五品卿銜。[15]三十年，直隸總督袁世凱召長「直隸學校司」，修欲先赴日本考察，凱請就職，以公務出國便。七月歸國，先設保定教育研究所，創保定師範學校、天津公立女學堂，改北洋工藝學堂為天津工藝學堂，並定服色。

　　卅一年，直隸學校司改學務處，移天津分科辦事。創小學堂，訂章程，設勸學所，以督各府廳州縣，又建天津模範小學、天河師範學堂、北洋師範學堂、直隸女子師範學堂、直隸高等法政學堂，頗著成效。凱語人曰：「吾之督直，惟練兵、興學二事，練兵，吾自為之，興學則聽修所為，吾供使役而已。[16]」十一月，各省新式學堂已次第興辦，因詔設學部以董全國教育，命榮慶為學部尚書，熙瑛補授學部左侍郎，修以三品京堂候補署理右侍郎，國子監歸併學部，其餘事宜著學部議奏。[17]修慮自辦私學不能存續，欲卻之，林墨卿、劉芸生、胡玉孫諸人皆趣之行，尚書使使敦促，至於長跪。[18]修不得已就任，請頒學部宗旨，以闢異端。熙瑛逾月病卒，改張仁黼。

　　卅二年三月，仁黼兼工部右侍郎，以修兼署學部左侍郎，疏請收回成命，不許[19]。四月，奏定各省學務官制、辦事權限、勸學所章程，通行全國。又奏學部官制[20]，各設總董一員，綜核學區事務。區設勸學員一人，以勸募學生多寡為優劣。推行勸學、興學、籌款、開風氣、去阻力五事。又奏定各省教育會章程，省設總會，府州縣設分會，以輔教育行政。與學務公所、勸學所相輔而行。又奏請以忠君、尊孔為教育宗綱以拒異說，又以尚公、尚武、尚實三目以振民。復奏定學部官制，本部設司、科，以分掌教育行政，別設編譯圖書局、調查學制局、京師督學局。又設高等教育會議所、教育研究所，因裁撤各省學政，改設提學使一員，歸督撫節制。省會置學務公所，分曹隸事，各省學務始有專司[21]。六月，除左侍郎[22]。

　　先時勸學，權許躐等肄業，卅四年三月，修奏請自六月起，禁高等以上學堂招收未經中學畢業者。嗣於京師設女子師範學堂，又以經學、法政、文學、醫科、格致、農科、工科、商科八科分設大學，以資深造。[23]八月，與那桐、榮慶、梁敦彥、瑞良、俞廉三六人，並為複驗保薦人才大臣。[24]

　　先是，袁世凱，張之洞並入軍機處。兩宮繼崩，醇親王攝政，以世凱足疾，罷之。修抗疏請明示功罪。世凱歸彰德，修與楊度、劉仲魯、沈寶盦、寶熙祖餞至驛站[25]，攝政王由是銜之。宣統元年六月，修與寶熙並以引見廷試留學生奏對錯誤，罰俸半年。[26]歲杪，請假修墓。[27]翌春，稱病請開缺[28]。又明年，武昌事發，清廷委世凱組閣，凱引修為度支部大臣，則稱病不出。尋授南北議和代表，亦不往。

　　修以黨人不審國故，又不肯協商，動輒出以暴烈手段，而欲躋於泰西文明，誤國甚也[29]。民國元年，避於北京，時時遁跡劇院。陳一甫語人曰：「我所不解者，王少泉打牌，嚴修聽戲。」修初不為意，及歲杪，引為自戒，自誓非關公益或改良戲劇，決不涉足。[30]世凱躋身大總統，以直隸總督、國史館總裁、教育總長召之，皆不就。惟允張國淦邀入「國民協進會」，但入會，不任職，藉以拒他黨召也。[31]遊歐州歸，袁又以高等顧問召之，仍不就[32]。趙爾巽主清史館，聘為纂修兼總撰，亦辭，因列名譽總纂。世凱解散國會，別設參政院，以黎元洪為院長、貝子傅倫副之，羅致清末督撫、民國都督、民政長諸人為參政，列修名其中。又以中卿召，修以故人情誼，不辭不就以應。世凱欲稱帝，以籌安會諮之，修曰：「若茲行事，則信譽為妄語，節義為虛言，公雖欲為之，各派人士恐相率解體。」[33]由是放意辦私學。

　　先在戊戌之歲歸天津，以家塾為學堂，聘北洋水師學堂畢業張伯苓教其子姪五人，所學半經半洋，號為「嚴館」。廿六年，天津邑紳王奎章亦設家塾曰「王館」。[34]修私訪日本學務歸，與伯苓共創「蒙養小學堂」。廿八年，改名「天津民立第一小學堂」。九月，合嚴、王二館為「私立中學堂」，費出嚴、王二家。歲杪，更名「敬業中學堂」，繼改「私立第一中學堂」，頒〈容止格言〉為訓[35]。卅三年，復改稱「南開中學堂」。民國元年，改稱「南開中學校」。八年，增設大學部。十二年五月，大學部遷八里臺。先時有嚴氏女塾，是歲九月，更名南開女中。十六年，別立授國學之「崇化學會」。明年，南開增設小學部。各校設嚴氏獎學金。十八年三月卒，年七十。世稱南開校父，亦我國私校之創始者。其書法用筆端謹，與華世奎、孟廣慧、趙元禮並稱津門四家，詩與元禮、王守恂並稱天津三傑。

　　【仁波聯存】修父所撰聯

　臨終集句（見《嚴修年譜》）

信理斯信教；

畏天非畏人。

自古英雄多傻氣；

從來敗子豈愚人。

　　【夢扶聯存】

　貴州學政署口占　光緒廿三年七月

事無姑待神常暇；

食不多貪味始甘。

　挽軍機大臣張之洞[36]

任重似陳文公，好古似阮文達，愛才如命似胡文忠，若言通變宜民，閎識尤超前哲士；

使蜀有輶軒語，督鄂有勸學篇，餘事作詩有廣雅集，尚冀讀書論世，後賢善體我公心。

　煙霞祠（1910）[37]

半天霞起萬山紫；

一線潮來兩淛青。

　子智怡授室夏子松孫女[38]

師門又敘婚姻誼；

浙水曾為父母邦。

　壽周師玉山（1915，頁330）

天下有大老；

海內一吾師。

　輓于式枚　二首[39]

癸未春，張靖達師試決科，錄余文第一，評曰：「俯仰揖讓，歐陽子之文章也。」當時初不審襄校為誰氏，越二十五六年，與晦若先生同官卿貳，閑語及之，乃知評語出先生手。辛亥國變，先生出京，以書抵余，有一慟為訣之語，未亡人于某稽顙，讀之潸然。

文學大類元裕之，一事勝古人，東方寄，西方鞮，行九萬里者再；

志節尤肖陶徵士，兩賢同命運，丑年生，卯年歿，壽六十三而終。

刮目賞吾文，十字榮褒，知己感逾門下士；

潔身見公志，一函訣別，題名慘署未亡人。

　挽故學部尚書榮慶（1916）[40]

同年蹤跡近多疏，惟我兩人最親密；

今日生存良不適，如公一瞑最安舒。

　子芳仁兄大人屬正

天雞相呼曙霞出；

鯨魚跋浪滄溟開。

　子萬仁兄大人正

碧草暗侵穿苑路；

清泉閒洗種花泥。

 亦文仁兄鄉大人雅正

璞玉堅金壽者相；

風光霽月德之徵。

　杏生姻弟屬書

夏時周禮守前典；

漢璧秦璆餘古香。

　雨田二兄大人正

雨過潮平江海碧；

風高月黑水雲黃。

　芸生道兄鑒

悅道今無至遊子；

說經古有安昌侯。

　雅林四兄大人屬（一無上款）

海為跋浪松為舞；

花有清香月有陰。

　蔭翁太姻叔大人誨正

滿架詩書小鄒魯；

一家和樂古唐虞。

　輔卿五兄大人

將雪論交人盡熱；

與梅作伴我猶肥。

　蓂廷仁兄大人雅正

襟度靜懸秋月影；

文章高振海濤聲。

　濟成仁兄大人雅正

明窗深室皆嚴靚；

細草幽花入獻酬。

　潤章仁兄先生正

彝鼎圖書自典重；

蘭菬翡翠相新鮮。

　擎宇仁兄大人正

呼吸湖光飲山淥；

卷藏天祿包石渠。

　春田二兄大人正

瓊質金相，當時之寶；

頌經風緯，冠世而華。

　無上款

蘭香玉砌春草；

華堂新添壽花。

　無上款

林深悠靜無尋處；

松老清奇不問年。

　無上款

茶熟松風生石鼎；

荷香陂水膾鱸魚。

　無上款

楓林綠樹丹青合；

玉杯錦席高雲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