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民聯存（二）桐鄉勞乃宣

　　勞乃宣（1843-1921），字季瑄，號玉初，別署矩齋[1]，晚號韌叟，先世山東勞山民，以邑為姓。明初，自樂安遷陽信。曾祖官江蘇糧道，祖始寓蘇州，以浙江桐鄉青鎮勞氏，宋時本同族，遂為桐鄉民。

　　乃宣道光廿三年生，出嗣叔父。年十九，以家藏《十三經》散亂，借彭燮堂所藏《十三經策案》檢校，其書謂《近思錄》乃為學之階，宣求之書肆，資不足，持家藏詩文數種貿之，昕夕玩誦，始知學問之道，憬[2]然汗下，自是志於義理之學。嗣以舉世尚通脫，視道學為詬病，意頗沮，及登同治十年進士，適李鴻章督直，奏修《畿輔通志》，聘貴竺黃子壽^彭年總纘，召乃宣襄贊，宣見子壽正行毅然，氣為之振，益自厲焉。

　　先是，淶水車廠民地與禮王府佃種獵戶地相連，同治間，民欠租涉訟，奸猾勾結王家奴，誣以合村皆王府產，挾縣令樹旗定界，勒民重租。村民結訟累年，不得直。光緒三年，乃宣奉藩司命與淶令陳杰履勘，廉得其情，縶王府奴，白請徹究，上官為民蠲逋輕租以結案，民得釋重累，事亦隱罷。

　　五年，初知臨榆，太守游智開（1816-1899）述其宰州縣日，重門洞開，獨坐讀書治事，民有呼籲者，輒喚入鞫訊，始召吏役入，官民無所阻閡也。乃宣善之，亦開重門治事，又定期召吏會報，使閽者不能隔吏，吏不能隔其民，如此居官二十餘載。六年，曾國荃督師山海關，辟宣為文案。未幾，出知南皮，尋以丁憂去，津海關道周馥檄[3]為洋務文案，改知完，轉蠡。先是，畿輔州縣遇乘輿謁陵，供支錢及馬匹，咸科於民，有定額，事畢，官者私其贏[4]，莠民輒以斂資自肥上控。乃宣變其例，預陳上官，但徵支應錢，所贏千餘緡，悉以歸庫。莠民亦控宣，有司駁之，復上控都察院，宣請嚴懲，好訟之風乃止。十七年，保薦卓異，尋調知吳橋，為構書萬餘卷，藏尊經閣，又創里塾，令民以農暇入塾，歲暮始散，用敦人倫儀節也。廿二年，再獲保薦卓異，調署[5]清苑知縣兼保定府同知。

　　其先，白蓮教支流八卦教之離卦教派，號為義和拳教，為亂直魯間。嘉慶十三年，雖有懲禁而根株未絕，直東州縣猶有潛相授受者。光緒廿四年，以仇天主教俶擾山東冠縣，時上下皆目為義民。廿五年，宣再知吳橋，撰〈義和拳教門源流考〉頒行屬邑。並上請禁止，有司不能行。匪首節某，號能降神，宣捕而治之，啟重門，縱士民圍觀，令其當眾試驗，既受笞號呼，不復能神，乃梟以傳示，餘匪不敢入境。明年元月，有旨申禁。五月，拳團入京，上下皆縱容，宣以所言不合於時，於義當去，及選授吏部稽勳司主事，急請給假南歸。浙撫惲毓鼎、鄂督張之洞，爭迎之。廿七年，毓鼎奉諱去職，宣將就鄂，晉撫岑春煊又奏調得旨[6]，宣大為難，遂至心疾復作，卒俱辭之。

　　先在光緒廿一年，盛宣懷奏設「北洋大學堂」於天津。次年，又奏設「南洋公學」於上海。及聯兵入天津，北洋大學堂師生南遷，宣歸至上海，宣懷以「南洋公學」總理事簡境清，留之養痾，居兩月，病如故，仍辭歸嘉興。浙撫任道鎔即「求是書院」改為「求是大學堂」，復延宣主之。

　　三十年，兩江總督李興銳召入蓮幕，繼任端方、周馥，皆禮重之。初，甯河王照[7]仿日本假名，取漢字偏旁為聲母五十，韻母十二，作《官話字母》，創義塾以授徒，惟主北音。明年，宣為增甯、吳、閩、粵方言聲韻母，匯通南音，號為《增訂合聲簡字譜》，請設「簡字學堂」於金陵，馥從之。三十四年四月，召入覲，以四品京堂候補在憲政編查館行走，到館，奏派參議兼考核專科總辦，內閣會議政務處奏派幫提調。方召對時，宣面奏簡字之用，上諭具奏，遂選其簡字諸書奏進，得旨，下學部議。

　　宣統元年，詔容慶等十五人，進呈經、史、國朝掌故、各國歷史講義，輪日進講，宣講《憲法》，因疏請培訓保姆，以輔養聖德。二年，欽選資政院碩學通儒議員，理藩部奏派諮議官。六月，授江寧提學使。憲政編查館奏請暫留至十二月，資政院閉會，始赴任。時法律館奏進《新刑律》，宣本舊律之義，用新律之體，摘其「妨於父子之倫、長幼之序、男女之別者」數條，請修正[8]，並改號「韌叟」。三年，赴江寧接篆。八月，資政院召集將屆，督院又以議外省官制，召赴法制院備詢。宣到都，武昌事發，金陵既陷，十月，簡授京師大學堂總監督，十一月，暫兼署學部副大臣。宣方履任，聞有遜位之議，力不能挽，即乞去。時浙江已自立，不能歸里，遂退居淶水。明年，典田習耕。村人請授業，設「括囊私塾」，陳寶琛、寶瑞臣敦請為毓慶宮侍讀，以衰老辭。作《共和正解》，自是不問政事。

　　先是德國傳教士衛禮賢（1873-1930）善我國故，光緒廿五年來居青島租界。明年，築「禮賢書院」。民國二年二月，康有為使弟子陳煥章設「孔教會」於上海[9]，發《孔教會雜誌》。禮賢韙之，四月，至滬上訪主事沈曾植及煥章。歸創「尊孔文社」於青島[10]，畏秦火復然，藏書三萬餘冊[11]，委周馥召乃宣主社事，宣即其冬十月，移居青島。明年，參青島十老會。袁世凱遣使以參政聘，卻之。日德戰事及亞州，避於曲阜。六年五月，遜帝復辟，授法部尚書，辭以衰老，謹備諮詢，書未達而事已敗，曲阜令藍君以列名通緝告，遂歸青島，重理講業。十年六月卒，年七十有九，葬蘇州，遜帝賜額「循吏通儒」。著有數學書《古籌算考釋》《籌算淺釋》《垛積籌法》七種，簡字書《合聲簡字譜》《簡字叢錄》《簡字全譜》五種，別有《等韻一得》《遺安錄》。後人輯為《桐鄉勞先生遺稿》，以《韌叟自訂年譜》冠卷首。

　　婿陶葆廉跋其《年譜》曰：「自辛丑以來，異說宣豗誣斥民意，且美其名曰順朝流，拔本決防，用夷變夏，稱人以頑舊，則老成皆仇讎，處己以維新，則狂且皆神聖，朝野耆宿，亦或怵於眾口，阿世取容，公則不然，遇有悖倫傷俗，與夫政體之徇虛名而貽實禍者，往往法語巽言，多方匡救，於是議會詆排，報紙嘲諧，權貴嗔怒，幾瀕於危，而公持正獨立，不懼不悔，蓋灼見夫下流所趨，必至率人為獸，殄邦湛族，所以齗齗然師子輿氏「不得已」之辯，而冀當世萬有一悟也。」余觀其議《新刑律》，以法為治之具，治則禮為本也，故法必歸之人倫，蓋以家長為率教者，國本在家之義也，情理粲然而持之有故。與夫歐西以人立法者，人權重而世道微，法律彰而民風漓者，乃大異其趣，惜乎遽逢世變，含靈惷動之屬，昧於耳目，雖懷上上之智，不為碌祿者諒也，今則已矣焉哉！

＝＝韌叟聯存＝＝

　潤銘尊兄屬：

石窗秋見海；

山靄暮侵衣。[12]

　慈護賢倩清玩

壺中別有仙家日；

嶺上猶多隱士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