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詩（17）芙蓉城

　　山子厭近世小說文之不精省而事不經，始未嘗放意其間，於古小說則有偏心之好，是有「非人詩」解頤之篇，然後世若怪山子犯「子不語」者，山子必曰：「啟予者，歐陽公也。」蓋歐陽公《詩話》始著其事也，其文曰：

　　「石曼卿自少以詩酒豪放自得，其氣貌偉然，詩格奇峭，又工于書，筆畫遒勁，體兼顏、柳，為世所珍。余家嘗得南唐後主澄心堂紙，曼卿為余以此紙書其〈籌筆驛詩〉詩，詩曼卿平生所自愛者，至今藏之，號為三絕，真余家寶也。曼卿卒後，其故人有見之者，云恍惚如夢中，言我今為鬼仙也，所主「芙蓉城」，欲呼故人往游，不得，忿然騎一素騾去如飛。其後又云降于亳州一舉子家，又呼舉子去，不得，因留詩一篇與之。余亦略記其一聯云：『鶯聲不逐春光老，花影長隨日腳流。』神仙事怪不可知，其詩頗類曼卿平生語，舉子不能道也。」

　　謂是所主「芙蓉城」，果安在哉？蘇東坡有「芙蓉城」詩，序稱：「世傳王迥子高與仙人周瑤瑛遊芙蓉城，元豐元年三月，余始識子高，問之，信然。乃作此詩，極其情而歸之正，亦變風止乎禮義之意。」詩曰：

芙蓉城中花冥冥，誰其主者石與丁，

珠簾玉案翡翠屏，霞舒雲卷千娉婷，

中有一人長眉青，炯如微雲淡疏星，

往來三世空鍊形，竟坐誤讀黃庭經，

天門夜開飛爽靈，無復白日乘雲軿，

俗緣千劫磨不盡，翠被冷落淒餘馨，

因過猴山朝帝廷，夜聞聲歌弭節聽，

飄然而來誰使令，皎如明月入窗櫺，

忽然而去不可執，寒衾虛幌風泠泠，

仙宮洞房本不扃，夢中同躡鳳凰翎，

徑度萬里如奔霆，玉樓浮空聳亭亭，

天書雲篆誰所銘，遶樓飛步高伶娉，

仙風鏘然韻流鈴，蘧蘧形開如酒醒，

芳卿寄謝空丁寧，一朝覆水不返瓶，

羅巾別淚空熒熒，春風花開秋葉零，

世間羅綺紛羶腥，此身流浪隨滄溟，

偶然相值兩浮萍，願君收視返三庭，

勿與嘉穀生蝗螟，從渠一念三千齡，

下作人間尹與邢。

其註引胡微之〈王子高傳〉（或稱芙蓉城傳），敘事尤詳。略曰：王迥字子高，初遇一女，自稱周太尉女，冥契當侍巾幘，既去而餘香不散，由此倏忽去來，一夕，子高夢周道服而至，請子高共往所居，至一處殿閣，同自東廂入，入至殿亭，有三樓，周先入，須臾與一女郎至，周曰：「三山之事息乎？」曰：「雖已息，奈情何！」於是拊掌而去。少頃門啟，有道服女流百餘人，立庭下，俄聞殿上捲簾聲，一美丈夫朝服憑几在焉，庭下諸女循序而登。少時，憑几者起，簾復下，諸女並悉不見。周命子高登東廂，一女郎年可十五，容色亦周之比，周謂子高曰：「此芳卿也。」

　　夢之明日，周來，子高詰之，周笑曰：「芳卿意甚勤也。」子高問：「何地？」曰：「芙蓉城也。」繼問憑几者、三山事，皆不對。問：「芳卿何姓？」曰：「與我同。」子高感其事，作詩遺周，周亦留詩而別，詩云：

久事屏幃不暫閑，今朝離意尚闌珊，

臨行惟有相思淚，滴在羅衣一半斑。

東坡詩合註又謂《清江孔毅父集》有〈呈王子高殿丞絕句一首〉，詩曰：

天上人間事不同，相思何日卻相逢，

芙蓉城在蓬萊外，海闊波深千萬重。

謂是王安石亦有和東坡詩，首云：「神仙出沒藏杳冥，帝遣萬鬼驅六丁。」嘗為俞紫芝誦之，紫芝請書於紙，荊公謂：「此戲耳，不可以為訓。」故其詩不傳。（原刊第4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