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愛我】


其實，自從我把我那套之前都是周冠恩幫我拿去乾洗的制服穿回家後。

我就不打算再去那裡了。


不打算以一個不收錢的員工的身分，再去那裡了。


今天是星期五、封面樣本繳稿的最後期限。


現在是晚上、不曉得幾點。只知道是該去填飽肚子的時間了。畢竟我已經坐在這早已不久違的辦公室裡，盯著電腦螢幕度過了一天。


【做的怎樣呀？】坐在隔壁偷懶喝咖啡的小雯、基於禮貌且有同事愛的問我。

【再存個檔就好了啦！】說著、我熟練了按了按Ｅｎｔｅｒ鍵。

【唉、真是感人了，不然我還怕我做不完被總經理仍出公司呢！】聽到這句話、我不太高興的對小雯白了個眼。


這女人居人這個時候才發現我的好！真是夠了。


【要出去吃個飯嗎？那個經理已經沒有理由攔下我們囉！再說都已經超過下班時間了。】小雯瞄了瞄她手腕上那金光閃閃的鑽錶、對著我說。

【哦、好呀！】

【最近聽企劃部的同事說有家不錯的簡餐店。】

【是唷。】

【這是什麼反應呀？這種事妳不是一像最感興趣的嗎？】

【哦？我不一直都是這樣嗎？】

【哪是呀？一般妳都會說：那我們吃完飯在去血拼好了。然後眼神突然亮起來，像這樣。】小雯認真的說著，手像是模仿我般的在眼睛旁做了個詭異的手勢。


【我哪有呀！】笑著、我輕拍了小雯的肩膀。

【好啦！我肚子餓到快虛脫了。大小姐行行好帶我去吃飯吧！】

【呵呵、好啦。】


因著小雯這句話、我抱著肚子笑倒在地上。


然後我們兩人就提著一同去血拼來的包包走出了這早已不久違、且讓我有點厭倦的辦公室。



＊　　　　＊　　　　＊　　　　＊



【到了！】小雯用發現新大陸的語氣說著。


眼前豎立的、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有著周冠恩吐出來的二氧化碳的Ｐｕｂ。

【這裡？】


【對呀！聽說店長是個美型男呢！】小雯用著刻意裝出來的娃娃音、外加那花痴的蠢表情這樣說。


據我所知，店長不是美型、而是娘砲。


可是我並不知道這裡除了賣酒之外，還有賣簡餐，難怪洗手台旁的點單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滿的。


掛在他眼瞼下的黑眼圈、也是從未消失過。

其實對於我會下意識的想到周冠恩，純粹是巧合，因為會想到他連我自己也有點驚訝。


小雯就這樣拉著發呆的我、走進了這個我最不想進去的地方。


推開了玻璃門、我急速瞄了吧台一眼。

看到的、只有那個金髮妞。手裡一樣夾著薄荷香菸，嘴邊像是哼著小調，然後依舊熟練的調著酒。


然後、我看到了。


看到周冠恩從休息室裡走出來。

他看起來真的好累、為什麼我之前都沒有發現。

然後我就這樣無意識注視著他。

他揉了揉太陽穴的位置、然後抬頭。


他看到我了、他看到我了！


不由得的，我得心裡竟然一股緊張。

然後、我看到那個金髮妞馬上放下手邊的工作，跑向走出休息時的他。

然後他的視線就這樣被金髮妞阻隔了。

低聲的問候、及淺淺的輕吻。

我都看到了。

只是他都用手慢慢的擋下、用微笑表示著沒事。

我快速的別過頭、走向我第一次發現其實還蠻寬敞店內，找了個窗邊接近角落的位置。


坐下。


【怎麼了、怎麼看妳一臉緊張。】可能太明顯了、小雯一臉擔心的詢問著正假裝認真在看菜單的我。

【沒、我沒事。可能是冷氣太涼了吧？】其實我倒是覺得有點熱。

悶、且壓抑。

【喔。外套穿起來好了，不舒服要說唷。我可不希望妳又昏倒。】雖然覺得有些悶熱，但我還是應著小雯說的，把外套給穿上。

其實我有點貧血、上次因為前一天晚上熬夜趕報告，昏倒在辦公室裡。把小雯給嚇了好大一跳。


【不、不會啦！】學著他、我揉了揉太陽穴的位置。試圖減緩我的緊張。

我抬頭給了小雯一個微笑。要她放心。

接著小雯就開始埋頭研究菜單。

我看著窗外。看著每天都一樣忙碌的街頭，似乎不會因我的心情而改變。

但是我現在又是什麼心情呢？連我自己也不曉得。

通常這個時候，我都會趁著周冠恩店裡快打烊的時候、打電話跟他訴說我近一天不高興的心情。

不管是高興還是還不高興、我都會說。

可是，整個世界、都一樣。不停的再運轉著。

不管我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不管我身邊有沒有熟悉的他、陪伴。

都一樣、所謂的還是終究。


＊　　　　＊　　　　＊　　　　＊


現在時間十點快要四十分。

我坐在我的熟悉、且不到幾坪小套房裡，正賣力的啃著一顆芭樂。

除了啃著芭樂、我還坐在我的電腦前面、單手打著那地中海禿頭的報告。

右手的滑鼠點近學校那破幾十萬點閱率的首頁。


然後在我右手旁的手機又開始唱起那奶油獅的主題曲。

哈、不管聽幾次都覺得好可愛！


【喂？】又是慢慢了接起了手機。

【為什麼只剩下幾天而已、妳給我說說看。】我聽到小雯激動的聲因從手機的另一端穿過我的耳膜。

【抱歉、但我已經跟總經理辭職了。】

【真的，就這麼把我一個人留在台灣？】

【這個機會只有這麼一次，我不想就這樣放棄它。】

其實我早在上個月就收到從英國寄來的入學通知。是地中海教授幫我寫的推薦信，這個機會真的很難得，英國那所學校希望我趕快過去那邊報到。

真是突然。


【什麼時候的飛機。】另一頭的小雯又說。

【下禮拜三，晚上七點。】我開始覺得有點鼻酸。

因為我還有好多事還沒做，包括好好削周冠恩一頓。

【我明天過去幫妳整理吧！妳一個人大概不行。】

【謝謝。】

【謝什麼呀妳！】

【謝、謝謝。】眼淚現在正漸漸的侵蝕著我的雙眼、而討厭的是我無法讓它停止。

【沒事吧？不要偷偷給我哭唷！】

【哪、哪會。】

【那我看日劇去，據說今天是完結篇。】

【那、掰掰。】


小雯不回我聲再見，便掛了電話。今天的日劇才不是完結篇咧，是我騙她的。

我、還是來不及，來不及告訴小雯我到底是捨不得什麼。

我就要帶著這個捨不得，前往我一直夢寐以求的英國。

即使我到現在才發現。

太晚了、一切的一切，都太晚了。

看了一眼擺在一旁的芭樂、慢慢開始氧化。這讓我突然有點不想吃它了。

抹了抹眼淚、起身把芭樂冰進冰箱裡，換上了外出的衣服、套上小外套。只帶了手機和機車鑰匙。


套上鞋子、關上門。我騎著我的橘色１２５前往周冠恩的住處。不、應該說是，金髮妞男朋友的住處。

縱使我有點不想相信這是真的、但這卻是我不想去、也沒去證實的事實。


看著前幾個小時才剛來過的建築物，裡面依舊是亮著燈，但客人已經沒有先前那麼多。

我推開了第一次覺得厚重的玻璃門，看見熟悉的吧台、和早已習慣看看的洗手台旁的點單。


以及、他。


瞥見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筆直的向店內走。

選了吧台前的一個位子，我、坐下。


【一杯ｔｕｒｎｃｏａｔ、謝謝。】直視著周冠恩、我說。

這酒名是我遇見那個有著寂寞背影的經理所點的酒、縱使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我只會這個。

【好。】他一開始的表情有些錯愕，但又馬上露出我熟悉的微笑。

【今天、是最後一次了。】

聽到我這句話，他停下手邊的動作，然後抬頭看著我。


【什麼意思。】

【今天是最後一次了，下禮拜我就要去英國了。】平靜、我試著不帶感情的說道。


【其實那個地中海禿頭、人也很好。】收起錯愕、他微笑的說。

他應該要說什麼的、應該還要對我說什麼的，就算是解釋也好、是誤會也好，我只希望他跟我說。

因為我不想相信我所做的推測是真的。

倒頭來還是在欺騙自己呀！

唉。

【金髮妞、只是員工而已嗎？】低著頭。忍不住、我還是問了，而且口氣還夾帶著點莫名的怒氣。

【那天、妳都看到了吧？】

沒抬頭、調酒的動作沒有停下。他用平靜的語調對我說。

我才發現，原來、都他知道。


【我沒有這樣說。】

【那只是試試看，可是發現我們兩個後來只能當朋友。她是我媽媽在美國認識的女孩。我媽老是說我該結婚了。】他平靜的說著，並把調好的酒放到我的手邊。


【恩。】

【什麼時候的飛機？】

【星期三。】

【要我去幫妳整理嗎？】

【不用了、小雯會幫我。】

【那、要小心。】


他還有話要說的、應該還有話要對我說的。

我還想知道的，他都不知道。


【我、要回去了。】說完、我一口氣喝完酒杯內剩餘的酒。我才嚐到、這酒喝起來是那麼的寂寞。

這就是經理那天看起來那麼寂寞的原因嗎？

也許是。

【路上小心。】把杯子收進洗手台、他說。

【你、都沒有其他的話要跟我說嗎？】走到門邊、我問道。

【我、很抱歉。】


抱歉？你是應該要說的。

倒頭來、還是我自己一廂情願。應該說，是我自己發現的太晚了。

都是我自己的問題、都是我自己。

連愛上一個人都笨到不曉得。我已為我是個很了解自己的人。

原來不是呀？！


快速的回到家、我又馬上進到浴室裡去放了一缸子水，然後把自己丟在裡面。


眼淚、這個時候才得以解放。



＊　　　　＊　　　　＊　　　　＊



【好囉、走吧！不然會來不及的。】小雯說著、然後拍拍我的肩膀。

看著變得空蕩蕩的小套房、突然覺得它其實也沒那麼小。

只是、它現在等的是下一位可以把它變的更漂亮的主人。

我沒預料的是星期三那麼快就到了，而我沒再見到他一面、連電話也是。

連好好說一生再見的機會都沒有了。

【走吧！】

【沒事吧？】

【沒事呀！我開心的要命。】我對著小雯、做了一個誇張的表情。

怎麼會沒事呢？

【去英國要常打電話給我唷！】

【不要、越洋好貴。】

【好啦！走了，不然真的會趕不上飛機。】

我們就這樣手牽著手走出這個熟悉的地方。


他、還是不知道。

不知道我愛他。

他永遠都不知道。這樣對他、對我也許都是好的。


就這樣、我和小雯坐著計程車到達了機場。

【女人！妳一定要打越洋電話給我啦！】小雯不顧形象哭的滿臉淚花，害我的鼻頭也好酸。

【會啦！妳一定要好好保重，找個人趕快把自己嫁掉。】

這時、好聽的廣播聲說著我已經沒有時間在向小雯道別。


還是沒有，我以為他會來的。

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想他。我知道這也許很難放下，但我只想把這樣東西留在台灣，然後把其他的都帶走。


【我要走了、妳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唷！】把面紙整包遞給小雯、我拉起身旁的行李。

【掰掰。】

然後我、就這樣走向長長登機道入口。


＊　　　　＊　　　　＊　　　　＊


現在的我、在飛機上、剛剛飛機才剛起飛。

坐在經濟艙的我正聽著音樂。

突然感到牛仔褲的口袋在震動、我急忙的走向廁所，才把手機接起來。

【喂？】

【顏愛。】


是他。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叫我的名字。

認識那麼久以來、我第一次聽到。

奇蹟似的他的聲音、他的聲音說著我的名字。讓我如此的眷戀。


【恩。】

【對不起。】他知道嗎？這是我現在最不想聽到的話。

【恩。】


【我愛妳。】別騙人了。

別騙人了！


【別騙人了！】既然他愛我、那為什麼不告訴我，金法妞算什麼？

【很抱歉、我來不及告訴妳。】

【對呀、你已經來不及了。】吸了吸鼻子。我免強以開玩笑的語調說著。

【顏……】


他還沒說完、就被飛機的亂流給打斷了。


他要說什麼呢？


我邊想著這個問題、邊走回了座位。

我只知道、我又錯過一次說愛他的機會。

然後連最後一次聽他叫我的名字的機會、也被無情的剝奪。

錯過了。

坐在座位上、用手指在冰冷的飛機玻璃窗上。

我胡亂寫著、寫著那首歌的歌名。

然後眼淚最終還是無法忍住。

多希望在那麼冷的高空、這流過我臉龐的兩行熱熱的淚，能被結凍。

那首歌或許唱對了、也許唱錯了。不管有沒有、她都唱到了我心中，深深的迴響。

從心的一端、到另一端，跟著血液流通到全身各個部位。


他知道嗎？

我留了一張ＣＤ在他桌上。

那也可以說是我唯一沒有帶走的東西。

連愛他心也一起放在那裡了。


蔡健雅２００７的新專輯　《Ｇｏｏｄｂｙｅ＆Ｈｅｌｌｏ》

就這樣、那首歌在我嘴邊，輕輕的哼唱著。

蔡健雅那、動人的旋律。



如果你愛著我，而我也愛著你。
結果還是有段跨不過的距離，只是離開還依然美麗。


如果說我愛著你，而你卻比較愛自己。
我想那就不是我的問題，那不過是人與人的關係。

　　　　　　　　　　　　　　　　　　　ˍ蔡健雅、如果你愛我。ˍ



《短篇、完。》





風小研．筆

０８０３２３



事實上、這篇文。
應該沒有結束才對。

正確的說、
沒有一個故事會真正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