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叫聲、在台灣剛開始展店的麥當勞，也是我童年回憶的一部份。



小時候住過鄉下兩年，因為父親想回家鄉創業，舉家搬遷。

那年我十歲，之前都住在台北。那時對「台北」這個名詞沒有什麼認知與想法，也提不上愛，僅僅是來到地球十年的小小身體，太習慣周遭環境的風景與建築，到了鄉下小鎮，舉目所見大多是樸素老舊的平房，產生了對陌生環境的不適應感，跟父母嚷嚷著想念高樓大廈，哭了起來吵著想回台北。

長大後，我卻成了山林海與田園風光的愛好者，都巿水泥叢林讓我窒息。

回到搬到父母家鄉的那兩年，住在一個河堤附近，我常騎著腳踏車沿著河堤四處悠晃。前往河堤途中，會經過一個很像農舍的建築，但又不像農舍，也不像廠房，感覺沒有人住但又有在使用，裏頭空蕩蕩，只有天花跟壁面有一些金屬吊勾跟鐵桿，沒有任何家具擺設，陳舊的水泥壁面及地板彷佛有剛被洗刷的痕跡，殘存著水漬的既視感。

住在那裏的那二年，到了凌晨三四點，三不五時會被一種很遙遠傳來的淒厲聲吵醒，我問父親那是什麼，他跟我說是豬變成鬼在哭。

父親沈默寡言但很溫柔，對女兒總是面帶微笑，顯少因為我的吵鬧而動怒或面露不耐，偶而還童心未泯，譬如，他帶我們去鄉下親戚家時，經過人家的豬舍，居然跳進去挑釁豬公，豬公好大隻，怒氣沖沖追著父親跑，站在豬圈圍欄外目睹這一切的我，好害怕好緊張，深怕這隻駭人怪物傷了父親，一直叫父親趕快跳出來，但父親不理我，笑呵呵地逗弄豬公。

父親從不提家裏附近其實有殺豬廠，而隨意編了個說詞給我。當時我很納悶，為什麼豬會變成鬼，但沒有問父親。我在父母的愛之下被照護的很好，不會去想太多，理所當然地接受一切。

多年後，我重返兒時所住的地方，那個殺廠豬不復存在，恍然大悟當年那個詭譎的建物是為了什麼而存在，這棟建物內部總是有種被刷洗的感覺，也是因為殺完豬後為了大量沖刷血水而做的清理。終於明白當年夜半傳來的聲音，是豬隻被宰殺時留在世間的最後掙扎、驚恐、與抗議。但父親也許沒騙我，說不定在真實世界最後吶喊的尖叫聲，也混雜了死後化成鬼的豬在哀鳴。

麥當勞來台時，我還是個小學低年級生，媽媽買了漢堡給我吃，當時年紀小，不知道這個可能是媽媽要排隊好久才買得到的新鮮玩意兒（當年還貴鬆鬆），當下只覺得肉質難咬不可口，切的亂七八糟的生白菜還會一直從兩片麵包中掉出來，手也會弄得油油地，吃漢堡真麻煩，而且也不好吃。不懂媽媽會什麼要買這個給我們吃。　

現在回想起來，是滿滿的愛……

一個溫柔又有點調皮的父親，怕真實世界的殺戮實況會嚇到孩子，而編出不存在的事。

一個得煩惱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母親，為了減少開銷，每天去菜巿場挑揀商家不要的動物骨頭及青菜，熬燉出富含高鈣的蔬菜粥為孩子添增營養，為了讓孩子嚐鮮，卻不怕荷包大失血，跑去買昂貴的外國餐點。

作家陳思宏【鬼地方】小說中的孩子，就沒有這般幸運。他們聽到不存在的事，是大人為了恐嚇打壓他們而編派出來的。大人提供食物，只是出於餵養後代的無奈，而不是為了讓孩子們吃地歡喜、滿足、開心。

不同的孩子長大了，會再面對下一個世代的孩子，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待續)

圖文不符：近日出差，夜間經過某巿區街道，讓我想起2013年義大利電影【絕美之城】（La grande bellezz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