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跟友人M女士討論到有人用香煙或美工刀自殘自己，我說：「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會自殘。」「我可以理解」M女士微笑答腔。我開玩笑回：「怎麼?你自殘過?」M女士眼神定定說：「我沒自殘。只不過某一種程度也快接近了。」

「因為，我曾讓自己墮落過…」M女士說。

M女士已是人妻。有一段很長時間，她跟另一半分隔兩地。M女士與另一半很恩愛，但因為發生了一點小事，睹氣的M女士決定暫不理會另一半，沒想到，這個小小的空隙，揭開M女士所謂「墮落」的序幕。

在M 女士決定把自己一個人過好時，出現了一個男性友人，他主動對她噓寒問暖。男方似乎有很好的異性緣，卻沒有愛上任何一位。他常常跑來找M女士談天說笑。他說M女士很特別，常講出一些讓他覺得很醍醐灌頂的箴言。

這個朋友對她很好。她不開心，他逗她笑。她沮喪，他鼓舞她。她餓了，他煮飯給她吃。每次在一起時都很開心歡樂，就算僅僅坐在路旁，看著街上平淡無奇的景色，兩人都不覺無聊。慢慢地，他們成為無所不談、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也許是日久生情吧，M女士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這位好朋友。

她決定做出這輩子從沒做過的事 –告白。

M女士從沒有跟任何人主動告白過。她說自己很愛面子，除非男方主動，否則她不輕易說出「喜歡」兩個字。但生平第一次，她主動說出來了。

她對他說，她喜歡上他了。

M女士內心深處當然記得自己還有人妻這個身份。

M女士說：「那時很鴕鳥心態，自欺欺人當沒這事存在，有勇氣做感情告白，卻沒有勇氣告白身為人妻的事實。怕說出來，會被好朋友看不起，人妻那還有資格戀愛！而且表明自己是人妻的身份後，我也無法允許自己去追求愛情。裝作這事不存在，我才有勇氣去追求不曾做過的事。」

男方聽到M女士喜歡上他，有點驚喜，但就在M女士告白的前夕，剛好有個女生來找他，兩個人情不自禁接吻了，就決定變成男女朋友。因為有女朋友，男方只好婉謝M 女士的情意。

M女士大方祝福好友的新戀情，畢竟兩人是無所不談的好朋友啊。

後來，男方三不五時跟女友要求分手。每次分手，他就馬上來找M女士聊天。他說跟M女士在一起才比較開心。他跟女友在一起時很悶，覺得女友很無趣，所以就提出分手。M女士心想，既然他恢復單身了，她也樂意陪他解悶。只是男方三不五時跟女友鬧分手，卻也三不五時跟女友復合。好友說因為女方希望他不要分手，要求再給機會努力看看能否繼續這段感情。

有一次好友送她回家，兩人在路上開心聊天時，他說送M女士回家後就要去找女朋友。M女士發現自己不想說話了。原來她聽到這樣的話竟會感到不開心，但她沒有立場感到不開心啊！好友也察覺到她的沈默。他問M女士：「我是不是讓你難過了?」

是的，好難過。每次他離去時，她不能開口請他留下，只能偷偷躲在窗台內，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發現自己的心揪成一團。當他提到要跟女友去那裏那裏玩時，發現自己的笑非常勉強。

情人節快到時，那陣子好友又跟女朋友分手，M女士就跟他提去那裏逛逛解悶，他很開心說好，但情人節當天，卻神色凝重來找M女士，說他不能跟M女士出去玩，因為他決定選擇跟女朋友在一起。

他不想失去M女士這個好朋友，他認真地向她道歉，請求她原諒。

M女士當下沒有感受到任何的喜怒哀樂。她忘了當時跟對方說了什麼，只記得自己面露微笑，請好朋友別在意。

就在好友道歉完後以為兩人友誼可以回到最初認識的美好，M女士卻覺得再也回不去了。

她在人群中繼續正常運作，直到有一天，她聽著周遭人潮嗡嗡低語，聽著聽著，覺得自己在放空，忽然意識到身旁朋友面露擔心的神情看著她，原來淚水一顆顆地從M女士臉頰滾落下來。此刻她才明白，她失戀了，但她的痛苦不能說出口，她只能繼續保持沈默。

朋友們不知道她發生什麼事，大家也很體貼沒問發生什麼事，只默默走過來拍拍摟摟她的肩頭。她內心充滿感激。

自道歉事件後，好友還是像從前一樣想找她談天說笑。但她再也無法面對他。她刻意避開他。他感受到這股冷淡，一直找機會跟她示好，結果兩人愈形同陌路。

「那時，我除了感到傷心，也覺得憤怒。」M女士說她開始回想起好友未道歉前的一些事情，譬如，她曾跟自己的女性友人聊某某（即好友）跟女友分手之事，但友人說是不是M女士搞錯了，因為男方並沒有跟女友分手，還三不五時當街熱吻被撞見。當M女士跟好友詢問這些事時，他說提分手時，都是真的分手，他沒有騙她。

M女士說之所以這麼詢問好友，一方面是不想變成碰壞別人愛情的第三者，另一方面，是不想對不起自己的自尊吧。她要確定自己是在好友單身的狀況下，才願意跟他一同出遊玩耍。她覺得好朋友欺騙她，讓她一直愛他。但她自己更沒有資格指責對方，她也欺騙他！

她心情亂七八糟的，無法面對自己的好友，也無法面對自己。沒人可傾訴，沒有共犯，精神出軌的痛苦，都得自己承擔。

後來，另一個男人接近她，這男的是找一夜情。M女士並不喜歡對方，但她竟然默默跟著男人走，讓男人退去她身上的衣物，任男人親吻她。男人的前戲技巧很好，M女士覺得自己封閉已久的情慾被打開，她突然也想單純享受一個美好的SEX，既然靈魂得不到滿足，肉體得到滿足又何妨。但不知為何，男方卻進不了她的身體，折騰到清晨，男人也累了，決定放棄。

兩人在朝陽初昇中，彼此禮貌說再見。M女士知道自己不會再見到這個男人，她也不想再見到這個男人。

獨自一人的M女士，把自己關在洗手間。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終於，終於她明白，自己犯了什麼錯！

身為人妻卻想跟別人談戀愛，第一個錯！

想談戀愛，卻沒有告知對方，自己身為人妻的身份，第二個錯！

愛上好朋友，第三個錯！

得不到好朋友的愛情，選擇犯另一個錯誤來忽視前面的錯誤！錯誤又再罪加一等！

錯誤不會因為視若無睹就不存在！它們一個一個列隊等著你回首正視。

M女士根本不想要跟陌生男人上床，雖然終究沒有發生，但她的確曾朝那個方向走過去，只差沒掉下去而已。一股不安悲憤的亂流在她體內吶喊，卻無法找到宣洩出路，胸口難受地想爆炸。

她想起自己的另一半，此時，覺得連想起另一半，都覺得會讓對方蒙羞。

M女士多希望能大哭，把這股悲憤羞恥哭出來，卻哭不出來。深深的罪惡感及恥辱感讓她連流淚的能力都沒了！

她看著鏡子，清晨的嫩陽從窗戶灑進來，輕巧地淨化著她的臉龐，看起來這是一張純白無暇的臉，她看著，卻覺得自己髒透了。

M女士舉起雙手，用力地打自己的臉！

打醒自己！不想再墮落下去！

不管是精神或肉體上！她要做自己的主人，不想再被七情六慾擾亂她的人生。

她用力地打自己，狠狠地打！毫不留情！

眼前冷靜回憶前塵往事的M女士，話說至此，舉起手掌碰著自己的臉，我看著她的臉，現在已有點歲月的痕跡了，但還稱得上是一張姣好的臉。

M女士將手掌移到下巴，手肘枕在桌上，說她想起小時候曾看過一部法國電影，主角是一名傳教士，每到夜晚，他會起身脫掉衣袍，全身赤裸裸地自我鞭笞，她直到現在還記得鞭子每揮動一下，打在背上那種扎耳入骨的響聲，以及鞭笞完後傳教士鮮血淋淋的裸背。那時她不懂傳教士為什麼要自我鞭笞，當她狠打自己時，她明白了。那是一種轉移痛苦的方式，也是一種自我救贖，希望自己醒過來不要再錯下去。

聽完M女士的告白，我終於開口問：「那自此之後，你有醒過來嗎?」

M女士直直看著我的雙眼，抿一下嘴，只給了一個沈靜的微笑。

後記：M女士跟好友漸行漸遠後，對方又跟女朋友分手，且再也沒有復合過。有天M女士在街上看見他的前女友，原本甜美可愛的女孩，變成表情強悍幹練的女人。M女士心中對好友或其前女友再也沒有任何想法或感覺。當愛已成往事，一切都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