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16 12:06:09大家

電影導讀-《天暗燒香去》

天暗燒香去

講評者:黃英雄

導演:李泉溪
編劇:黃英雄
原著:沙究
1993年出品 / 台灣 / 87分鐘

◎ 劇情簡介

  已經年邁的金能和以前在他貨運行上班的再富一起在淡水家居門前喝老人茶。遠遠地傳來出殯隊伍的哀樂聲,金能定晴一看,靈車前的死者相片不就是秋月嗎?秋月是日據時代與他曾有過一段情的女人。金能和再富傷感地提到人總會有死亡的一天,而這一天正漸漸地接近了。

  一天清早,能嫂就為了一點小事吵架,還提起過去他與秋月的種種,一時怒起就坐車到台北找大兒子瑞林。金能無限感概; 不禁想起過去與秋月的種種。

  秋月的丈夫與金能是好友,卻不幸遭溺斃。金能見秋月必須哺養兩個幼兒,遂好意要她到貨運行來幫忙,但也由此引發了風風雨雨。在一個傾盆大雨的夜晚,秋月抱著發燒的小孩向金能求援,金能用卡車載母子去大醫院,回程時金能七情六慾的混亂思緒,似乎連自己也很難說清楚。能嫂見狀立即主動要替再富與秋月牽線,金能更只能用酒來麻醉自己。雖然再富和秋月都未答應,但也引發秋月離開貨運行。

  秋月的兩個兒子長天大後開了鐵工廠,對金能冷眼看待,兩人就慢慢疏遠了。而金能的二兒子瑞榮是個不學無術的人,一天到晚賭博,小吃店交給妻子阿鑾。阿鑾相當伶俐,卻也無法管束丈夫,就連大女兒也離家出走到聲色場所當「公主」。

  人生的種種似乎讓金能感到不如意,更無人能體會到他那種即將走入死亡的惶恐不安。唯一的知己就是再富,但再富也不見得活得比自己自在。

  金能與再富買了一些紙錢,偷偷燒給秋月。雖然質疑死去的人能否收到?但他只是希望像過去那樣,在她無助的時候給予一點幫助。

  瑞榮買了一條魚回來果然是有企圖的,他要金能出錢讓他開釣魚場。金能對這個沒有耐心的兒子只能感嘆又能說些什麼呢?

  晚上瑞林好說歹說將母親勸了回來。能嫂好像想通了,她要金能有空帶秋月回來讓子孫們認識,反正人多是福氣。接著要他到隔壁廟裡燒炷香然後早點休息。金能一時說不出話來,但也似乎從中找到一直困惑他的答案。

◎ 賞析

  「天」劇是探索老人面對死亡的茫然與未知所作的詮釋。將場景設定在淡水有其背景因素。有山有水是其一;方便外景隊的作業是其二。

  死亡是令人卻步但又是無可避免之路。年輕人生命正處巔峰,很少會思及死亡這個問題;但年邁的長者每每見到友人一一離去,內心的惶恐與悽然絕對是值得每個人重視的。了解死亡的真相後,相信必能給予一些答案,然而這又必須從宗教的立足點來切入。為了展現這種龐大的問題,原著以「天暗,燒香去囉!」這樣的輕快親切語氣來傳達訊息。在台灣的鄉下,廟宇是生活的重心,許多人的疑惑與欣喜都是與廟內神祇一起分享的,而生活條件較差的人無法在家供奉神祇,遂在每日黃昏時,至廟中點上一柱香,然後才回家睡覺。久之遂養成一個習慣,甚至變成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件事。金能在歷經一切回憶後,妻子的一句話要他到廟裡點一柱香,使他猛然醒悟。與其擔憂死亡的到來,倒不如像平常一樣地活著,生命自然就踏實而沒有遺憾,在佛學中的「當下」正是這種寫照。

  為了讓原著有更新的展現,編劇特別拉出「生死」的議題,這種一體兩面的問題不時困擾著眾人,殊不知生活中處處有生死的映象存在。黃曆上的好日子,常常可見結婚與出殯隊伍的併列,這不是生死同在的具體事証嗎?編劇在序場中引導葬儀樂隊啦叭手出場,並安排了一窩新出生的小狗,這也是生死同在的現象。而紅燈時,出殯隊伍與結婚隊伍錯路並排,十足戲劇化,卻也是老婆心切地呈現了主旨。

  「天」劇採用了現在與回憶交替的手法,尤其間隔數十年,因此回憶的演員只好用他人來飾演。「情書」也是有這種難題,但重點是不會使觀眾困惑為原則。

  「俚語」是此片一個相當重要的特色。而每個人擅長的口語,也成就了該角色的特質。基於此,每個角色其實都是許多現實生活中的再版與拓染,我們很容易從角色中想到許多街坊鄰居,不管你喜不喜歡這個人,他都確確實實活在這個時空。
感情是相當複雜的情緒,尤其在早期的台灣社會,不似現今男女交往的明目張膽。但要表現外在情緒,卻先要釐清角色行為。原著中並未提及金能與秋月究竟感情進展到何種程度。以編劇的立場,其設定是人性為優先考量,所以其界定是兩者應該有「關係」; 但導演的唯美風格,卻以點到為止來作呈現。這一點在前置作業及剪接期間均發生極大的爭辯。最後以金能扶在其肩上,秋月強忍情慾為收場。

  二十世紀末,台灣的社會也處在急遽的變動中,因此金能的孫女輟學跑到台北當「公主」雖只是點滴花絮,但也適度地呈現那個年代的社會現象。金能的妻子是編劇印象中的隔壁婦人,每日的爭吵只因無法忘懷過去受挫的不悅,似乎只有在言語交鋒贏了對方,才能暫時化解長期積壓的挫敗。所以她的口頭禪是「伊鬼我閻羅」。而其媳婦阿鑾,雖然能幹但卻駕馭不了丈夫。瑞榮沒念什麼書,不像大哥是葯劑師,因此除了賭博就是想一些怪點子,期望像別人一夕致富。在現實生活中充斥著許多這樣的悲劇人物,其原因固然是高不成低不就,但這種現象其實來自「家族主義」,也就是說這樣的人一定都是依附在父母的家中;在國外講究個性獨立的風氣,這在台灣是少有的。

  本劇雖然涵蓋三十多年的時空,但故事情節的開端與結束,都是以一天的時空來聯結。這正好符合了戲劇「三一律」的準則,這一點倒是較為少見的。

  李泉溪導演是目前國內拍片最多的導演之一。在光復之後,他與歌仔戲班為合作對象,拍了「薛剛大鬧花燈」等共一百多部的電影,算得上是影壇的傳奇人物。而「天」劇是公共電視台設台的第一部劇情片,請他來導,當然有著承先啟後的作用。

  本劇也曾譯成英文版,參加艾美獎競賽,雖然沒有入圍,但以二百萬的資金拍攝完成,也算用心良苦難能可貴了。

  人生在世,常因認知的不同,因而衍伸出許多困境與迷惑,本片雖有強大的企圖心,但以「入世法」的方式來廣達演說,固然有著動人心弦的震撼,但感動之餘,觀眾或許更應該確切地思考這些嚴肅的問題。

  燒香向神明祈求心靈的寧靜,但寧靜與真相的認知卻不是向外祈求而得,而是必須向內追索。金能的大男人主義常使他陷入偏執,甚至可看出他是拙於事務處理的,這也是為什麼他與秋月的感情會變得如此混亂不堪。如果他是真的愛秋月,是否思考將如何安置秋月呢?這種現實問題他是不敢去想的。他唯有藉酒精麻醉來逃避,然後在老年時,哀聲嘆氣一番,這點實在是令人同情的。

  鵝媽媽趙麗蓮博士在老年曾被問到「教我如何不想他」的作者寫這首歌是在向她示愛。趙麗蓮年歲已大,卻從容不迫地回答:「我不知道是不是事實,如果是,為什麼當時他沒有當面告訴我?」

  老人在晚年所展現的睿智常會令人覺得生命是多麼燦爛與美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