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陣子（好長的「一陣子」）忙得暈頭轉向，終於放假了，也比較有閒暇來整理一下思緒。於是，也就重頭開始，把過去的稿子整理一遍，然後靜下心來回憶往事；把該完成的事給完成。

閒話不多說，開始說故事了.....

這一天傍晚，我趕到了德里。才一下飛機，立刻感受到赤道的熱度；即使在台灣，此刻已經入秋了，印度的天氣仍然燠熱難當。

二哥在機場等我。

「魚兒的狀況還好吧？」

「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那麼嚴重嗎？」

「應該說，很不樂觀啦！她的身體太差，又爬上那麼高的山；送到加德滿都以後，並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等到轉院到德里，已經有咯血的現象了。」

我沈默了。這是我的錯！我怎麼能丟下她去做那什麼鳥工作咧？

車子到了醫院，我先沒下車，在車上把心情整理好，免得一臉愁苦的進去，破壞所有人的心情。

病房還算乾淨，她躺在當中的病床上，週邊擺滿了儀器；她的臉上罩了氧氣罩，沈沈的睡著。

我在一旁，仔細的端詳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窩也深陷下去；泛紫的嘴唇，配合著近乎病態的「紅潤」臉色，顯得極端的不調和。

我輕輕的坐下，拿起她的手；可憐的孩子，只剩皮包骨了。才短短幾天，竟然讓疾病給整得不成人形。

她似乎感到了什麼，慢慢的把眼睛睜開，看著我；氧氣罩裡的嘴角泛起淺淺的微笑，然後張口說了些什麼。我俯下身來，專注的聽她說話：

「大哥，你怎麼跑來了？」

「傻女孩，我來接妳回家呀！」

她瞇著眼，輕輕的喘氣，好一陣子，才又說：「我…回得了…家…嗎？」

我告訴她：「當然可以呀！這又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感冒』而已嘛！休息夠了就可以出院回家了呀！」

「別騙…我了，我是肺…炎，很…嚴重…的。」

「別想那麼多了，少說點話，病才好得快，才能早點回去……」

我話還沒說完，她已經又劇烈的咳了起來；這一開始咳，就沒完沒了。我趕忙拉開她的氧氣罩，拿過面紙讓她咳痰；結果咳出來的不是痰，而是小小的血塊。我立刻一隻手把面紙藏到口袋裡，另一隻手輕輕的按摩她的胸部膻中的部位，希望能夠緩和她的咳嗽。

「妳看看妳，就不要再說話了，好好休息，啊？」等她慢慢停下來之後，我這麼告訴她。但她還是用微弱的聲音對我說道：「那…給我紙…和筆。」我照辦了。

接下來的時間，她戴著氧氣罩，半坐著在病床的餐檯上，艱難的寫著。

我躡手躡腳的離開，讓她能專心的寫。更重要的，我得趕快去找醫生了解病情。醫生的英語有著很濃的印度腔，不太容易懂；幸好二哥在一旁幫著翻譯，我才慢慢了解整個狀況。

醫生告訴我，她本來身體就蠻虛弱的；再加上高山症以及禦寒裝備不足，所以一下子就倒下了。然後還挨了兩天才送到醫院，病情又被延誤而更惡化。

醫生臉色很凝重的告訴我，情況相當不樂觀。

我沈默了，心裡千頭萬緒，不知所措；天啊！請讓她好起來吧！這麼美好的女孩，這麼年輕的生命，不要這麼輕率的把她奪走。

不知過了多久，回過神來，輕手輕腳的走進她的病房，她睡了。

我輕輕的拿起她寫的紙片，上頭寫著：

LW xxx@xxx.xxx.tw 小斑馬、恆河沙。
FR xxx@xxx.xxx.tw 史帝分、恆河沙。

大哥：我想，我大概撐不過去了。如果我走了，請你按照上頭的信箱，連絡這兩位朋友；她們都是女生，一個是我愛的人，好笑吧？我們居然還沒見過面。另一個是我的小妹妹，很乖很可愛；不過，我也沒見過她；我的電腦裡有她的照片，你可以先看看。

我們之間所有的交談內容，都存在IRC的LOG檔裡。請你仔細看看，你就能夠明白倒底我們之間的交往狀況怎麼樣。如果我回不去了，請為我掬兩把恆河沙，並且把花房裡裝在小白瓷瓶的小斑馬送給LW，史帝分送給FR；一趟台中，一趟台北，辛苦你了。

我走了之後，請你不要傷心；這對我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仔細想來，或許我在精神狀態的恢復，完全是一種迴光返照。而我，註定要走這一趟旅程，直到生命盡頭。奇怪的是，我並不難過，也不恐懼；我的心情其實非常平靜。這幾年來，沒有哪一刻能比此時更加平靜了。回首過往，無論是『大姐』、還是『SW』，她們對我的愛，我心存感激；至於其他的，我也沒有怨恨。唯一讓我覺得愧疚的，是你。我一直都好想跟你說，除了女生之外，我最愛的人是你。你是唯一讓我心動的男人，如果可以，我願意讓你成為我唯一的男人。可是，你和大嫂的感情又是昦麼的好；而你和大嫂，對我更是親如手足。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對你說出我心裡真正的感受。至於LW，我不知道；雖然我們從沒見過面，但是我好愛好愛她。我好希望能夠飛到台中去，看著她，抱著她；摸摸她的臉，親吻她的唇。

不過，這幾天我也想通了，其實，相見爭如不見。我們的世界，是如此的不被接受；我們的愛情，是如此的不被祝福。即使我們真的見了面，在一起；是不是就能『天長地久』呢？誰也說不準。或許，這樣的結局反而是最好的結局吧！

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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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她的「信」，不知不覺的，淚水爬滿了我的臉頰；回頭看看她，熟睡中的臉龐有如天使一般的安詳和美麗。往事歷歷，清晰可見。

我看著她，痴痴的看著她，不知不覺的，我靠在她的床邊，睡著了。

睡夢之中，彷彿看到她明亮動人的走到我的眼前，笑靨如花；慧黠的雙眼依舊閃動著光采。

「大路哥！大路哥！下輩子，我是男生，一定做你兄弟；是女生，一定要嫁給你。」一面說，一面笑；輕輕的舞動著曼妙的舞姿。我看得痴了，不知不覺地，口中喃喃的說：「不要有下輩子了，妳去當菩薩吧！不要再來了，很苦的。」

猛然醒覺，床邊的機器發出刺耳的聲音。我茫然的看著心電圖，上頭有三條直線；我一時還沒有意會過來，醫生和護士們已經奔到床前，忙亂的檢查機器，檢查她；一會兒，只聽到一聲「CLEAR!」，接著是「呯」的一響；我看著他們持著電擊器，每一擊，都讓魚兒的身體呈現一種怪異的扭曲。

到了第三擊，我才回過神來，幾近瘋狂的阻止他們：「Stop it! Stop it! Don’t hit her! Let her go! Let her go!」我狂亂的喊叫，我不希望她遭受這樣的待遇；如果要走，就讓她好好的走吧！醫生不聽我的，舉起電擊器，準備再度電擊；我急了，一拳揮出去，醫生應聲而倒，其他的謢士們全嚇呆了。我衝到床邊，護著魚兒；「不要電她！Stop hitting her. I want her to go in peace. Please, stop that……」

醫生慢慢的站起來，瞪著我；好一會兒之後，他推開我，走到床邊，俯下身來檢查魚兒，然後對著護士小姐說：「Record, 2:15 am, patient pass away.」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

七天之後，我在恆河畔火化了她；然後把骨灰送到仁波切的道場去。仁波切會為她修法，然後將骨灰塑成佛像，供入塔中。

回程的飛機上，在南太平洋的上空，我在廁所裡痛哭失聲。原來失去所愛的滋味，這般的難以忍受。

回到太麻里，打開電腦，把所有的紀錄看過一遍；從沈沈的黑夜，到陽光燦爛的白天，再黑夜，再白天；我看了整整三天。然後想了整整半年。

這中間，我去了一趟台中；找到了LW，也把小斑馬和恆河沙交給了她。然後回到太麻里，把花房收拾起來，再把房子搬空，還給房東。房東還問呢；「陸小姐呢？怎好久沒看到她了？」

我笑笑，「她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吧！」房東哦的一聲，沒再說什麼。

回到池上，坐在電腦前，打開 WORD；我開始打下第一行字：

我的美麗與哀愁──龐克魚。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