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屈辱與輝光－《屈辱》
■文/許耀雲 （文字工作者、小天下編輯總監）

他，五十二歲，結了兩次婚，離了兩次婚，在大學裡教文學。一件「丟臉」的事，卻讓他被迫離開了教職，那就是，他戀上了比他小了三十歲，算是他學生的女人。

　　這是１９９９年英國文學大獎「布克獎」獲獎作品《屈辱》（Disgrace）的開始。

　　200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兩度獲得「布克獎」的小說家柯慈(J. M. Coetzee)，以一個文學教授大衛．魯睿為主角，寫述著一個混雜著慾望、性別、種族、世代、仇恨與慈悲的故事。

　　藉由大衛這個角色，柯慈精準的刻畫著一個世故、虛無、在愛慾與肉慾中浮沉、犯著罪也受著罪的中年知識分子，即使是寫他一時衝動半算強暴地在他的學生梅蘭妮身上逞慾，柯慈仍然只是冷調地、精簡但力道十足、不帶批判地呈顯著事相，對於讀者而言，只是短短不到兩頁的篇幅，我們卻結結實實地彷彿看到現場，看到大衛的狂烈、沉重與懊喪，看到梅蘭妮的無奈與冷漠。

　　慾望與性別是《屈辱》一書重要的主題。一直都有女人相伴使大衛成為一個愛戀女人的人，尤其，「以他的身高、骨架、橄欖般的皮膚和光滑的頭髮，他一向信賴自己有某種程度的磁力，如果他以某種方式、某種心意看一個女人，她就會回看」。然而，五十二歲且離了婚的他，「那原先會回應他的眼神，於今從他身上滑過，透過，不留。如果他想要一個女人，他得學會追求﹔往往是，以某種方式購買」。柯慈筆不容情地寫述大衛不堪的遲暮心情。在慾望的驅迫下，梅蘭妮事件更具體地讓大衛付出的代價是，成為一個被社會流放或說被自己流放的靈魂。

　　另一方面，大衛的女兒卻成了性、暴力、貪婪與種族糾葛的祭品。在大衛流落到女兒露西的農莊期間，他眼睜睜地看著暴徒入侵露西的處所，輪暴了露西。然而，露西在遭受這種生不如死的苦痛的同時，表現的卻是一種非常人能夠的寬諒，例如她對暴徒的想法是，「恨。他們就是恨我。」那種恨根源於歷史的錯誤，種族的仇恨。露西讓自己承擔著這不應歸罪於她的原罪，甚至在暴徒可能重回的威脅下，也不肯搬離南非，到她父親建議的荷蘭。至於露西因強暴而受孕的孩子，也在她不肯遺棄生命的慈悲下，給這個生命存活的機會。露西似乎是整本書裡唯一的微光，她的處境是最悲慘的，而她對自己所遭遇的苦難卻表現出最超越的涵容與慈悲，我感到柯慈在形塑露西這個角色的同時，正是在為卑微的人性找尋出口。

　　絕大多數的國際書評都讚頌柯慈寫作的「精準」，我覺得柯慈的「精準」實在是一種很高的標準之下的，很不容易做到的。在《屈辱》這部情節多重轉折、故事精采、人物獨特立體、寓意繁複弔詭的作品裡，柯慈展現了文學大師的駕馭功力，精準而貼切的一氣呵成，這也是本書譯者孟祥森先生稱道「它是一件藝術品」之由。不論是情節的鋪陳，人物的刻畫，氣氛的烘托，柯慈似乎都是想到了底，非常透徹而冷靜地寫述著，更且不著痕跡的揭露著深層的人性，筆下並無責難或歌頌，然而，卻足以讓讀者體會到人性的可恨、可憫與可哀，也讓人感到超越的困難與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