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一體》

吶，你有想被安慰的時候嗎？

你都是怎麼安慰自己的呢？

身體裡有一部分好像被撕扯

如快斷裂的橡皮

你痛、掙扎、喊叫、求救

卻發不出任何一丁點兒聲

好想把聲音轉大一點

即使大到聽不見自己的喘息

是不是可以忘記一些什麼？

藍的笑像電影的畫質呈現在我眼裡，有質地的，細微條狀的，我想在她眼裡的我也是如此。她牽著我的手把我拉起來，光著腳向後頭走，轉了個彎離開練習室進到有逃生號誌的樓梯間，藍停頓了一下，像搖滾樂的停頓，一分鐘？還是一分二十秒？一分三十六秒？

不知道，但總之，很美妙。

然後她加重了握住我手的力量，抬起腳踏上階梯。

因為害怕

害怕失去，遺忘

你。

所以不敢接近

怕一伸手觸碰

泡沫般啵 ─ 消逝

彩虹和雨之間相依的關係

霎那就

成為烏黑卷雲

颳起暴風狂雨

他的，手，不像我是冷的，可是我也會有熱的時候，只是大多時候都是冷的罷了。我自豪自己的手大到可以在鋼琴上彈九度，甚至十度。當我旋轉身體時，可以輕意地看見手掌在頭周遭揮舞，呈現出的弧度可以抗衡世界，因為世界沒辦法擁有這麼美麗的弧度，而我可以，這點我深信不疑。

可是，他的手好溫暖。

迷惑、耽溺、魅誘，這些邪惡般的形容詞如蛾聚集在夜晚路燈般，多數時間與我相伴，光芒照在我身，興奮、鼓動、心悸，唯有這種溫暖，很少很少地，我曾感受。

如大麻般刺痛喉嚨，換之而來暈眩飄然的快感，依附著，吸引著，拉扯著，無法放開手，有點兒類似把靈魂的一角嵌給了另一個靈魂，融在一起，恨不得把對方吞噬，只有彼此，才可以把對方逼到絕望，讓對方把自己殺死。

我好想，好想好想，殺死你，成為我的。

達不到的，應該……

水仙靠攏河水，汲取她的滋潤

河水卻無時無刻再改變

水仙沒有腳

所以，只有遙望

河水乾涸的痕跡

最後，盛開

枯萎。

我真的，碰得到妳嗎？

我記得昨晚坐了個夢，夢裡被人追趕，跑在田地旁的柏油路上，腳很重，邁開大步跑卻移動如快走，我奮力抬起腳，用力蹬腳尖形成跳躍式跑步，最終跑到一家不知營業什麼的商店，我走進去問老闆能不能讓我住一晚，心裡不抱任何期望，可是老闆卻一口答應了，附加條件是我要工作。他領著我走到後面，指著牆上一張照片說：「這個不是你家人嗎？」

愣一下，還是多久，不清楚，但我只輕輕地，輕輕地回了一句：「已經不是了。」

藍的手好冰，一步一步爬階梯的時間，身體升起了那場夢最後的感覺，是什麼呢？

好像想不太起來，但跟現在很像，看似沒有終點的階梯，疼痛的身軀很快開始有喘息，跫音迴響在樓梯間，只有我的，藍光著腳的腳步很輕，喘息沒有太明顯，能從她的蒼白後頸看到輕微伏動。

疼痛使我更加握緊藍的手，這一次，我真的碰到她了嗎？

再緊一點吧，再緊一點，我想。

這是什麼 ─

啊啊，眼淚！

我是在傷心嗎？

沒有呀！

是誰？

誰在哭呢？

因此，我也好傷心。

有天我發現他站在那裡的時候，面容有些憔悴，原本白淨的臉多了一層霾，微微皺起的眉宇像擠壓後些微崎嶇的山稜 ─ 好美啊。

點選ipad裡的某一輕慢音樂，吉他和弦配上弦樂的吟唱，當時我真的是想：這應該會讓他好一點。每移一步，每跳躍一次，就想脫離世界一點，上方有深溝，溝裡時不時會亮起溝火，我想到那裡去，成為他的光芒，讓他回到他原本有的那種，那種。

可是我沒做到，反而是我自己，陷落了。

霾隨著他隆起的鼻翼，繞過美麗的山稜，輾轉來到了我面前，可惜我還沒升起溝火，還沒有成為光芒。

落下了山雨，澆熄了一點星火。

我們，真的可以與世界抗衡嗎？

環境這頭野獸

血盆大口總是撲襲而來

圍繞牠身旁的怪草

就像人們

地面斷裂、萬火焚燒

明明脆弱到極其

到底是在哪裡開始的？

「藍，我們要去哪裡？」我問。

「頂樓。」她沒有即時回答，之間的空白依然只有喘息和腳步的回音。

「想給你看看，我生活的地方，從高處看。」

「俯瞰嗎？」我想了想，有多少人曾從高處去看自己生活的地方，是不是因為懦弱而不敢？因為看的剎那將會知道：原來，我們於其中，是如此渺小，如此沒有實感。但生活的地方卻如此廣大，而我們卻一點兒實感都沒有。

「那裡很美，也很哀傷。可是，卻很多人從那裡就沒了靈魂。」藍說。

接下來，誰也沒有再出聲，我也沒有問藍那句話的涵義是什麼。

是不是因為我知道，或許我即將可以預見結束？或是找到開始？

或是，我只是，想陪在藍身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