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舞吧。》 ── 《在黑暗中擺弄各種姿態》
《黑暗中擺弄各種姿態》
試圖摸索,找尋前行的支撐面,此時,一道光從後方射來,如一面牆上打了個投影,我的身子輪廓清晰地被照射在牆面上,隨著動作伸縮移動。
到底有沒有這道光,其實我不太確定,可是有一點絕對沒錯 ─ 摸索,移動,探尋,我在黑暗中擺動各種姿態。
什麼也看不見
張牙舞爪、伸展緊縮
嘗試各種能辨識的動作
羅密歐與茱麗葉的心境原來是如此
再一次,再一次
我在黑暗中擺動各種姿態
那裡面什麼也沒有,我只知道自己在移動,摸索,時間越久,越覺得自己陷入掙扎,像在一個我走不出去的黑色空間,深怕某一瞬間空間突然壓縮,自己也會消失殆盡。
我開始想像藍跳舞的身姿,柔軟的腰,輕盈地乘載重量的腳,因舞動飄起的頭髮,纖長的手臂,牛奶白無血色的皮膚,以及會綻放出紅花的腳尖,想著她回過身來對我笑,好像見到情人般地燦爛又害羞。想著這些轉移了身處黑暗的恐懼,才有辦法繼續在黑暗中前進。
眼睛沒有多大作用下耳朵變的靈敏許多,黑暗中安靜無聲,感覺是在密閉的空間內,我的喘息清晰無比,時不時地會傳來像針掉落在地板上的聲響,反射神經異常敏銳緊張,深怕下一秒就會發生什麼事,像神經質的貓,一驚一乍。
緩慢細微地,微弱的聲響傳來 ─ 鋼琴。節拍和調性像JAZZ裡的Ragtime,彷彿是鋼琴演奏者即興地把一首樂曲Ragging,演奏技法上都往後拉的附點八分加上後拍重音,使得樂音廳讓人慵懶愉悅。
幾秒後,我意識到自己仍身處黑暗中,JAZZ像在隔音琴房裡持續傳出,恐懼參雜疑惑,逐漸醞釀出一罈混濁清旋的酒。
這到底是哪裡?
同時,另一個方向傳來類似節拍器的聲音,咑,咑,咑,咑,速度大概是108(一分鐘會有108下拍點),跟JAZZ從不同方向傳來,所以它們對不上,即使微弱,分歧的節奏在空氣中都產生了隔閡。
耳朵聽到的聲音在眼睛看不到的情況下被放大許多,越往下走,恐懼越多,越向前摸索,自己的存在就越小,被黑暗吞噬得就越深。
不知道多久過後的某一瞬間,開始懷疑自己現在是否活著,還是早已離開我所存在的世界到達了這深淵般無盡頭的黑暗裡。
「對了,藍呢?」我心裡一怔。
在練習室的大鏡子前我看著她瘋狂的舞著,超乎控制的,著魔般的,然後呢?
感覺被吸入一種深邃無底中,意識到的時候就在這裡了。
思緒在腦海中亂飛亂轉,像路燈下的飛蛾,盲眼般的依循著趨光性橫衝直撞。無法理清楚的絲線像飛蛾灑下的粉末,細碎到風一吹就馬上消逝於空氣中。
JAZZ後拍重音越來越明顯,鋼琴的和聲也越趨複雜,低音區的鍵盤明顯可以聽出如法國號吹奏的音質,渾厚,飽滿,而Ragtime所帶來有點往後脫的節拍不會阻止音樂的流動,甚至比之前更愜意,從容。
當然,我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會有JAZZ,是不是代表了我和藍某一部分的心境呢?
以及規律拍點的節拍器,是不是象徵了我們心中的病態和被道德框架住的悲慘世界呢?
無能為力,只能持續在黑暗中摸索前進,希望找尋到一束光,就算是一瞬之光也無所謂,就像人類發現某一植物萃取物可以治絕症,即使微弱,也像知曉了前方不是絕對的黑暗那般絕望,莫名的力量會充斥流淌於身體裡,啟發,給予,促使你行動。
就在我抱持著這種想法害怕前行時,真的有一束光從後方射來,我的黑色身影清晰地被打到前方牆上,輪廓在半陰影地帶顯得還算清晰。回過頭,光束像遠光燈般刺亮使我無法睜開眼,僅存的視線下依稀看見有個人影從光芒處走來,越來越近,身影越來越大,直到了足以辨識的距離 ─ 藍。
我睜大了眼,好確認自己沒有產生錯覺 ─ 藍披著長髮,面無表情地走來。
「藍!」我不禁放聲叫出。
藍空洞的眼神中很黑,什麼話都沒說,也不驚訝,不害怕,彷彿存在於這個黑暗中是理所當然。望向我一眼後走向我身後的牆,她的身影在映照於牆上,如聚光燈照射般,比真實身軀大個三分之一,又黑又深,甚至有種鬼魅般的魂魄要從影子內衝出,黑色火燄環繞在身體的輪廓上,蠢蠢欲動,彷若醞釀著某種爆炸。
我站定地望著她,僵住的身軀被她魅惑,震懾看著藍的頭微微一歪,一抹令人顫慄的笑容懸掛在她嘴角,腳尖往前踮,手臂彎曲到任何數學幾何都計算不出的美麗弧狀,雙手交替擺動,空氣被擠壓和作弄在她肢體間,開始旋轉,頭髮恣意地甩動。
舞著,藍,背後牆上的影子龐然地逼迫我快窒息,一同舞著,舞著。
JAZZ和節拍器的不協和聲音開始逐漸變大,配合上藍的舞,一擺一弄間有如魔鬼的音樂,齜牙裂嘴,壓迫糾結,抓住我的喉嚨,喘不過氣,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我想起我的前半輩子,汲汲營營到渾渾噩噩,沒有哪一天會覺得沒有明天,直到碰見了藍,遇見了令我窒息的存在,才知道,愛上她,就跟墜入黑暗沒有兩樣,至終會淪為暗土的腐植層,漸漸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