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無底的痛》

傷痕逐漸淡去

半彎型的疤刻印在右手背

這輪月亮上沒有嫦娥玉兔

卻留有吳剛伐木的痛

痛覺會平復

令人顫怕的是殘留下

深邃無底的痛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過這種時候：哀傷到明明很痛，卻感受不到。

因為太痛了，導致知覺感受消失，彷彿感覺到有人從背後抱著你，無聲地，在透明的接觸面上傳輸你的痛及哀傷，然後睜開淚水滿溢的眼睛，睫毛上附著太多淚水以至於視線呈現模糊，從鏡子上你看不見他，可是傷痛漸漸地被平復了。

我呢，看不見也聽不見，後來才察覺到：那個地方是如此深暗，鬼祟，深邃無底。

有人認為我只看到痛苦哀傷等負面的情緒，其實不然，我深知自己本質是個極為樂觀的人，如果不是，怎麼可能在面對這麼多負面情緒後還依然堅強的生活？不是嗎？這一點確實是多數人看不到的，但我也懶得多費唇舌去解釋，何必對著一群老鼠說話呢？難不成我還學他們吱吱叫不成？

回到問題上，人類總是特別放大痛苦等等負面情緒，並不是忘記了曾經的快樂，而是這兩者相比之下，依然是負面情緒記錄在身體的感觸比較容易被掀起，人類稱之為「人之常情」。對此我不以為然，畢竟，當你了解其中線路的脈絡後，就像少女漫畫女主角下一句話要說什麼你都已經知道了一樣，毫無樂趣可言。

這裡強調一下：樂趣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

生活如果沒有樂趣，如行屍走肉的字面意思，是活著，但早就死了。

關於我自身那深邃無底的，它張開血盆大口朝我襲來，齒尖牙利，口中深處黑無見底的恐懼把我吸走，像答數學題，就在最後一道公式計算時粗心錯誤，那樣的無可奈何，那樣的不甘心。

另一種則是沉潛的，像孟德爾頌《無言歌》平和深沉，不會像躁鬱症發作時般興奮躁作，它逐漸醞釀，如沉跌於酒甕中的米酒，一點點兒產生化學作用，包襲舊有，是為了乘載它重生。

深邃無底的太多，它們統一意見後總結出：深邃無底的，就把它們歸類為痛吧。

我深邃無底的痛，很重，重到有時無法承受，身體會像燃燒後的鎂，短暫炙熱後蜷縮成一小團，實感跟重量達到極端的反差，猥瑣，卑擬。

又到了周五晚間六點三十分，我站在玻璃前面，今天藍跳的是現代芭蕾，輕盈的腳尖支撐著全身的重量，像羽毛般輕，軸心穩健地旋轉著，好似聆聽一場動態的古典樂，柔和的點狀中卻粒粒分明，一個樂句中連線很飽滿，卻不是軟趴趴沒骨頭似的，而樂句和樂句之間特別像人的呼吸，沒有磕磕絆絆的關卡，一切就像鋼琴琶音連續圓滑。

自我們上次說話，她帶著困惑地微笑望著我，就回過頭了。

很有禮貌，卻也把我們隔在了一個無法改變的距離下 ─ 善意的陌生人。

我還是會站在玻璃前望著那片鏡子前的藍，我想。

她這次又再一次跟我說話：「你可以看我跳一下現代舞嗎？」藍微笑地說。

我點了頭，走進去坐在了鏡子前，斜對著她。

音樂開始流淌，非常深穩，好似沉靜在湖水中央，是種深綠色的氛圍，漸漸地，開始有氣冒，束狀的光線射入我所在的湖水中 ─ 看見了光線射入湖水中的 ─ 「塵埃」。

此時，藍從一團緊縮的身軀伸展， 一個生物開始生長，從一個有機體逐漸變為單細胞，長出手，長出腳，然後眼睛，耳朵。

一切是平靜無雜的，音樂開始進入行版，湖水流動起來，許多到暗流潛伏或波動，太極的兩儀融合著四面八方的力量，從樂句中可以聽見弦樂器連弓的平滑，如彩帶飄揚於氣流上，振幅下是柔順的，親切的，她的身姿是八分音符的時值，有時前十六後休止，有時八分音符上帶有壓緩，延伸出去。

近看更令人著迷，之前關注的腳已經轉移到她的體態，不是優雅，貼切地說是某種逆境中的圓滑。

藍的表情顯得勞累，可是好像停不下來似的，感覺得到她心中一直有東西藉由肢體擴散，不斷不斷地一直出來，感知戰勝了理性，身體為了回應心中期許，超乎負荷的舞著。

我開始覺得不對勁，想阻止她舞動的想法在腦中反覆運轉，可是遲遲做不出決定，我想：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吧。想持續享受觀看下去，又糾結於疑惑和擔慮。

可是，已經太晚了。

藍開始像樹蟬脫殼，腳無法停止地轉動，身姿柔軟到足以和空氣融為一體，她面無表情下非常明顯地 ─ 我在這邊澄清，真的面無表情，但任何人看了都會被傳達到 ─ 好像在褪去甚麼東西般痛苦。

從非常裡面的地方，隱密的，深暗的，深邃無底的，併發出一波波嘔吐般的衝動意識，爆炸了開來，飛亂的意識在她一轉一動間到處亂飛。

我嚇傻了，無法移動。我知曉恐懼從瞳孔射出，矛盾地參雜快感，興奮，以及暴力渴望。

著魔般，我和藍。

一瞬間，她在音樂的停頓之間用空靈的眼睛望著我，用唇語對我說了聲：(我發誓，絕對沒錯！)

「救我。」

還來不及作出反應，音樂又開始，藍又開始跳動，我坐在那，疑惑交織著恐懼成為蜘蛛網把我綑綁，動彈不得。我深邃無底的痛，的按鍵被開啟，被藍的意識拉出底層，與之相見，兩道深邃無底的，鬼魅似環繞，深邃下隱埋激昂，好可怕。

我掉進了她的，深邃無底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