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26 10:48:25
銅豌豆
．台灣職業社運人何宗勳的一天
一頭白髮，摻雜著些許黑髮，是今年才47歲的何宗勳的標誌性特徵。一大早，他一邊看電視新聞，一邊收拾著自己親自製作的反賭記者會標語。這一天是世界地球日，包括反賭在內，他有很多工作要做。
【圖】馬路記者會，引來了警察“捧場”。不過警察說他們沒有違法。何宗勳也站在記者隊伍中拍攝。
■9點半：商討向馬英九建言策略
9點15分，何宗勳從家中出來，急匆匆地坐計程車趕往凱達格蘭大道。台灣關懷生命協會創會會長、玄奘大學宗教學系主任釋昭慧法師已經等在這裡，今天，她將和6家台灣環保團體的負責人，一起去面見馬英九，就環保問題當面建言。何宗勳給釋昭慧法師帶來一份《給馬英九的動物保護四點建議書》，請她轉呈馬英九。
何宗勳現任關懷生命協會所屬動物保護行政監督委員會的執行長。給馬英九的建議書，是他起草的。這份建議書的訴求包括要求馬英九到動物收容所了解流浪動物的處境。
在有2300萬人的台灣，目前有4.5萬個像關懷生命協會這樣的NGO組織。根據規定，只要有30個發起人，就可以註冊成立NGO。台灣法律規定企業捐助公益組織可以抵扣稅款，因此很多企業願意捐資給NGO。這使得台灣的NGO組織得以蓬勃發展。
何宗勳就是這眾多蓬勃發展的NGO中，一位職業的社運人。在擔任動保監督委員會執行長之前，他曾擔任過公民監督“國會”聯盟執行長、環境保護聯盟秘書長、永續台灣文教基金會董事兼執行長、教育改革協會秘書長。這些都是在台灣占主流地位的知名NGO組織。從事社運工作20年，他在台灣社運團體中非常活躍，擁有很高知名度，當地媒體稱他是“台灣公民運動的一員悍將”。
十年前，何宗勳還是台灣環保聯盟秘書長時，正是在他的努力下，促成了台灣當局領導人每年一次與環保團體負責人的會面。
這次，他雖然不參加與馬英九會面，但他與釋昭慧法師商談了很多向馬英九建言的具體策略。他試圖將動物保護這一議題，納入環保團體與馬英九會面的主要議題之一。動物保護過去在台灣NGO中不是主流，他希望他擔任動保監督執行長後，能改變這一現狀。
何宗勳與釋昭慧法師交談了十多分鐘，然後打車趕往“立法院”。
■10點：主持“反賭”記者會
在“立法院”中興大樓103會議室，上午10時整，何宗勳將主持召開一場記者會。記者會的主題是：“開賭場禍國殃民，譴責'立委'陳雪生推動賭場法”。
何宗勳兼任著另一個社運團體——反賭博合法化聯盟的執行長。2009年，台灣有關當局擬在澎湖設立合法的賭場，以何宗勳“反賭博合法化聯盟”為代表的民眾提出強烈反對。他率領反賭聯盟推動各界正面狙擊“促賭”利益集團，最終，澎湖“博弈公投”沒有過關，當局在澎湖設賭場的設想化為泡影。但很快，政府當局和有關財團又打起了馬祖的主意，遺憾的是這次反賭沒有成功，2012年馬祖博弈公投獲得通過。
幾天前，何宗勳得知，由“立委”陳雪生提出的“賭場法”草案，將在今天下午2點半初審。他憂心如焚，立即聯絡了支持反賭的“立委”田秋堇和陳節如，商量對策。
何宗勳連夜製作開記者會所需的標語。何宗勳30年前畢業於東方專科學校廣告科，原本在廣告業界從事企劃工作，還在補習班教過十年書法，舉辦過個人書法展，美術功底很深。自1993年投身非營利組織的社會運動，他都是自己親自製作海報、寫標語和橫幅，以節省資金。
台北租用會場費用很貴，他請反賭的“立委”幫忙，免費借用了“立法院”的會議室。
佈置好記者會的背景板，上午10點，記者會正式開始。來採訪的記者並不多。在每天各種爆炸新聞倍出的台北，“反賭”算不上熱點新聞，“反核四”才是。但何宗勳毫不馬虎，他請支持反賭的“立委”和反賭人士逐個發言，痛斥賭博合法化的危害，點名質疑“立委”陳雪生“先前反賭，現在卻最積極促賭，動機不單純”。然後，帶領大家高喊口號“台灣不能賭、反對賭場法”，讓電視記者和攝影記者拍攝滿意的畫面。
何宗勳深諳社運的運作之道。他說，台灣社運20年來的策略，無非是“衝突—突顯問題—談判—對話—進步—觀察—新問題”。而社運的參與者也無非是受害者、關心此事的人、因緣際會的人和職業社運人這幾種。他每次都要先對議題進行分析、診斷，找出當前最迫切的問題，然後通過衝突和談判，來解決問題。作為職業社運人，他認為自己受過訓練，理性，冷靜，不會像當事人或受害人那樣衝動。
■閒暇：曾曝過獨家的兼職公民記者
記者會結束，記者們很快散去。
“媒體報不報導不重要，但我們一定要表達立場。”何宗勳對我說，他知道“反賭”這樣的“小新聞”，在很多報紙和電視上可能刊播不了，不過，“沒關係，我們有自己的電子媒體，會發出我們自己的聲音。
■他指的是“自媒體”。
他說，他還是一名“公民記者”。在台灣很有影響的“公共電視Peopo公民新聞”、被稱為“台灣公民新聞通訊社”的“新頭殼公民新聞”，以及門戶網站今日新聞網的“WEnews公民新聞”平台上，何宗勳開設有自己的專頁，上面有他採、寫、編、攝的文字、圖片和視頻新聞。他製作的這些新聞在網上點擊率很高。
何宗勳的個人臉書（FACEBOOK）朋友有4500位，已接近5000人的上限。他每天都要寫很多條臉書，聯絡記者和發布活動消息，也都通過臉書。一個專門傳播台灣社運訊息的知名網站“苦勞網”，也幫他發布信息。他還在新浪和騰訊微博開設了實名認證賬戶，由於粉絲不多，他向我抱怨發了微博之後常常沒什麼反饋，“比臉書無趣多了”。不過，他還是每天都辛勤地在微博上耕耘。
何宗勳最輝煌的一次公民記者經歷是2008年。那一年，他在自己的博客上率先發布了旺旺集團將併購中國時報集團的獨家新聞，驚爆台灣，一舉暴紅。
“如果媒體對反賭報導得不多，我就自己做報導來吸引註意。”何宗勳說，他會配合臉書和其他平台來增加影響，“不但圖文並茂，還會上視頻”。
不過，媒體很給他面子。記者會結束沒多久，“中央社”就發出了“反賭記者會”的電稿。
何宗勳主持會議、舉辦活動時，會帶著相機和攝像機，自己隨時拍攝或讓別人幫忙拍攝、記錄。
■11點半：馬路記者會，“他們沒違法”
11點，何宗勳急急地趕到了一公里外的重慶南路一段台北一女中門口。根據他事先的安排，環保團體的負責人與馬英九會面結束後，將在這裡召開記者會。
記者們已經扛著“長槍短炮”擺好陣勢等著了。這一批是跑環保線的記者，與跑“立法院”的記者不是同一群人——何宗勳很熟悉媒體的運作，他安慰記者們，按照過去的經驗，領導人與環保團體見面，一般都會延長，讓大家稍安勿躁。果然，11點半，大家遠遠看見環保團體的7位負責人從馬英九辦公樓裡走出來了。
他非常內行地讓7位環保團體負責人一字排開，把馬英九的紅色辦公樓作為背景，讓記者們拍攝。他讓7人逐一介紹見面情況，發表感想，評論對馬英九的表態是否滿意。採訪結束，何宗勳照例領著大家一起高呼口號：“公民團結，捍衛家園”，連續三遍。
“馬路記者會”進行過程中，來了3名警察，不過他們並沒有打擾記者會。其中一人還站在路邊指揮交通，幫助維持秩序。我問一名警察：“這樣算不算非法集會？會不會影響穩定、丟馬先生和政府的面子？你們怎麼不把他們驅散？”警察笑了。他說：“他們沒有違法。”
何宗勳見我對警察感興趣，趕忙四處找人：“便衣呢，那個便衣呢？”原來，他沒告訴我，一直有個便衣跟著他，他準備介紹我去採訪那個便衣。但便衣已經離開。他告訴我，每次活動前，他都會和那個專門盯他的便衣國安人員溝通，一般不會隨便衝撞他們的底線，“他們也不會太為難我。”何宗勳說，“如果超出他們的底線，他們會舉牌警告，舉牌到第三次，可能就會開罰。所以我也會很謹慎。”
■深夜11點：寫反駁文章之後再發臉書
中午吃完飯，何宗勳接到一個電話，是馬祖文教協會理事長陳儀宇打來的。他質問何宗勳，憑什麼說陳雪生“禍國殃民”，何宗勳和他吵了幾句，生氣地將電話掛了。
下午的安排是去拜會一位國民黨大老，向他請教下一步反賭該怎麼做。“從事社運不能只有對立和衝突，也要善於搞好與體制內上層人士的關係。”何宗勳說，社運是要講究策略與方法的。這位大佬對現任的領導人很有影響，所以他才決定前往遊說。
由於大老明確表明不希望有媒體在場，因此何宗勳無法帶我前往。
晚上6點，何宗勳回到家中。吃完飯，看著電視時睡著了。晚上10點半，突然手機鈴聲響起。馬祖日報記者打電話來，說一個讀者投書報社批評他，問他是否需要回應。何宗勳原本不想回應，但這個記者過沒多久又打電話給他，說還是發給他看看，讓他自行判斷是否回應。他一看，原來是中午打電話給他的陳儀宇寫的，標題是《揭發反賭聯盟執行長何宗勳來馬反賭的大騙局》。何宗勳看了內容，覺得指控不實，便刷刷刷地寫了600字文章，發給了馬祖日報，標題是《揭發陳儀宇陰險抹黑反賭聯盟大騙局》。
凌晨1點半，何宗勳點開馬祖日報電子版，發現兩篇文章都已刊發。他下載了版面截圖，發到自己的臉書上，這才安然睡去。
本版撰文：黎勇
深圳晶報／主持：黎勇（2013/4/26第24版）
黎勇是一位資深媒體人，第一次來台灣首發報導「台灣廁所觀察」，引起中國熱烈轉載報導。他來台灣期間，期透過微觀報導，讓大家看到不一樣台灣。他透過微薄認識我，對台灣公民運動很有興趣，我有一些活動就通知他，這篇就是他的另類採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