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照片上斑駁的白色門板上，雕飾著湛藍色的字體：「301」。

坐了四個小時的火車，午後的大太陽漸漸沈至山的那頭，火車到了站，轉搭客運又晃蕩了40分鐘；天色漸暗，黃昏捻亮了路燈，下了車，有些不確定地鼓起勇氣鑽進記憶中的巷子口，沿路陌生的景色讓我越走越是膽顫心驚，東部店家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模式讓我這個久居台北的南部人有些難以適應。

堪堪走至學校門口，無視於警衛的銳利眼神糾纏，我佯作鎮定、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搜尋著他照片裡的線索，走至宿舍外面比對一下窗戶的樣子，在夜晚的暮色裡，其實每一扇窗子看起來都差不多，宿舍附近的籃球場依舊亮著白熾的燈光，場上還有一些男生你死我活地征戰著，我提著一包在路上買的魯味，心一橫便踏進了眼前這幢看起來有些慘白的樓房。

「301…301…」，嘴巴無意識地默默重複著數字，眼睛緊盯著房間的號碼變換；
上了三樓，轉角第一間便是我要找的房間。

抬頭凝視著門板上這三個湛藍色的數字，我在想門的那一頭會是怎樣的光景。

舉起了手，卻停在半空中；房間隱隱傳來一些悶悶的音樂聲，有點像是鋼琴，有點像是吉他；背後的空間闃黑如墨，偌大的樓層只有一個背著背包、手上還提著一包半涼魯味的人。翻越了重重山嶺，千辛萬苦地跋山涉水，才終於來到這扇門前，當初一股腦兒的熱血傻勁突然在此時此刻全消失了，心裡，竟不自覺油然升起一股想逃跑的感覺。

「他可能不在…」、
「搞不好這房間住的不是他…」、
「其實他在外面租房子吧…」

莫名的焦慮在腦袋裡打架，心怦怦地劇烈震動。

把背包放在地上，緊閉著眼睛，決定用盡畢生最大的功力擊破凝結在半空中的遲疑。

呀然一聲，敲到門板的一瞬間門突然打了開來，用力過猛的我跌進房間裡，跌進一個久違的男孩懷抱裡。

「你來幹嘛？」


一個讓人陌生卻又懷念的聲音。我抬起頭，看著他，依舊頹廢的臉龐藏不住疲倦的眼神，臉頰緩著兩道較深色的印痕，第一次看見他如此萎靡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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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澄宇你在聽什麼？」猛地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圈住了我的脖子，撲鼻而來的是一股男生慣有的味道。

「沒什麼阿，乏善可陳的一些舊歌。」我掙脫江毅的手臂，把耳機扯下來，和他保持了一個較為舒服的距離。

「你幹嘛都這樣拒我於千里之外阿？」江毅裝模作樣地擺了個苦瓜臉，癟著嘴的模樣我想應該會迷死一堆每天為了他來買飲料的客人。

每次要關店收拾的時刻我都會把耳機塞進耳朵裡，封閉了自己對外的聯絡，靜靜地收拾著，活潑的江毅是過動兒，非要每個人都和他說說笑笑到下班才甘願。我清理著吧檯上飲料的殘餘，瞥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你快點啦，不然我又要熬夜熬很晚才能把作業做完。」

「好嘛！」江毅訕訕地收斂起嘻皮笑臉，快手快腳地幫忙清理善後。

今天老闆老賴臨時有事要早點走，我跟江毅第一次在沒有老賴的店裡工作了兩個小時，雖然我比他更熟這家店，不知怎地，氣勢上總是輸他。

「不要我等一下回來，店都被燒光囉！」老賴臨走前笑著叮嚀了一下，我對著他做鬼臉，江毅誇張地對老賴鞠躬哈腰。

拉上鐵門，像是暫時卸下一種強加上身的責任，我背起電腦轉身便要往捷運站的入口走去，一道亮晃晃的光芒突地籠罩了我，強而有力的引擎噴氣聲，一台帥氣的鮮紅色FZR停在我眼前。

車上的江毅笑嘻嘻地看著我，「要不要陪我吃宵夜阿？」
「我要做作業。」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走啦，陪我去嘛！」江毅使出他最拿手的狗狗閃亮亮眼神波攻擊。

（防禦力下降10％。）


我別過頭不去看他，逕自往捷運站的出口走去，江毅急忙跳下車，跑到我的面前擋著我的去路。

「好啦，陪我去嘛！」正面迎上他的無辜眼神，打檔車的引擎聲還在砰砰作響。心跳的節奏被引擎聲牽引，砰砰、怦怦，我有點頭暈，嘴巴卻已不自覺地說出了連自己也訝異的回應。

「那……你要載我回家。」像是條件交換般，江毅給了我一個超陽光的微笑，我卻很刻意地迴避他的眼神。

「那有什麼問題？」江毅丟給我一頂紅色的安全帽。

在車上後座，電腦橫隔在我們之間，我有些不安地不知該抓哪裡好，手侷促地在跨下的坐墊游移來去，戴著黑色安全帽的江毅似乎看穿我的憂慮，一個緊急煞車讓我本能反應地抱緊他的身體。

「這樣就好啦，不然你會掉下去喔！」江毅蠻不在乎地說著，我很慶幸今天從家裡來店裡時有帶著電腦。


車子奔馳在燈紅酒綠的市區，我默默地扶著他的腰，腦袋裡盡量保持一片空白。閉上眼睛，車水馬龍呼嘯而過，忽然，一個男孩的背影驀地闖進腦海，輕巧地跳上我乘坐的巴士裡。


那是一個闃黑如墨的秋夜，他的存在是一道不能讓人直視的光，逐漸照亮所有陰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