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課上到印度文明，討論種姓制度，遂發了一篇國家地理雜誌的相關報導讓同學討論，效果有一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原來這一代的孩子，人文關懷還是在，只是缺少被刺激……

每一個被小組派上台的同學對於階級制度的不人道，皆是極盡所能地批評，同學們交上來的報告中，字裡行間的不忍與憤慨，亦讓人動容。雖然情緒性的批評多於理論性的評論，但我真的好欣慰，多日以來，被挑起而一直被我擺在心裡斟酌的問題，我有了一個不失望的答案。

「什麼也不能做的我們，在這兒討論別人的悲慘有什麼意義？」「這樣的制度已經存在三千多年，必然有它的必要性，更何況那是人家的文化，文化之外的我們並沒有資格去做任何論斷！」這樣的問句相繼被丟出來之後，陷落在深沉的不忍的大家，或許心裡都震盪了那麼一下，一個個點著頭，剛剛的不忍神情漸漸的被另一種神情取代……但啊，即使不理智、不用理論辯析，深深使我動容的卻是之前的那一種不忍人之仁……

是啊！遠在他方的賤民的處境，我們什麼事也不能做，討論又有什麼用呢？文化多元性若是得被尊重，我們又有何立場去批判這樣的制度？下課之前的時間並不多，短短的結論我卻有著深深的感慨。

從其中一個層面而言，這樣的一個問題就如，早已過去的歷史，再研究有什麼用？別人的故事又關我們什麼事？我想，歷史最基本的功能就是提供省思，無法改變的事便不去思考？無法達成的理念就不去堅持嗎？我們應試著從一個角度去省思，當我們在批判印度的種姓制度的荒謬之時，我們身處的社會是否正以另一種方式存在這樣的荒謬，而我們不自知，甚而我們也是其中的被壓迫者或壓迫者？宗法制度下的性別角色；西方社會中的黑白膚色；資本主義社會裡的貧富差距；現實環境下的所謂美與醜、善與惡、好與壞……我們又如何看待膚色比我們黃色深一些些的人呢？在你心裡，白色不就是婆羅門，黑色即是首陀螺，而你自己便是很認命地當著剎地利甚或吠舍？若是如此，我們是不是要回到我們自己身處的這個時空，做該做的、能做的事？

另一個層面是，尊重文化的多元性。這讓我想起了一件往事。五年前吧，到土耳其，第一次去到伊斯蘭教國家，對我而言，文化的震撼力十足！進到清真寺，恰碰上朝拜時間，大廳上只有男人，女人全退居後面的小隔間……退出清真寺後便和一位友人有了不甚融洽的討論。友人認為，處於伊斯蘭教之外的我們並沒有資格去批判人家的社會，文化與歷史的發展有它的必然性。沒錯，人類吃喝啦撒睡的方式因為時空的不同而有所異，我們稱之為文化，其間的多元性是必然的，我們甚或連聲稱要尊重多元都沒資格，因為這一切早已存在。可啊，難道我們就可以因為這樣的理解而不去省思文化間或歷史中存在的不公？若是文化或歷史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性，理解之後只能尊重，那麼，我們是否就只是去理解然後接受這一切就好了呢？

尊重文化間的差異，認知歷史的不可逆，當然是。但我認為在這一切之後必須要以一個更高的價值作檢視－－個人存在的價值及尊嚴。一個文化的長久和諧，是否是犧牲某些人的尊嚴與價值而達成的呢？一個富裕穩定的社會裡，個人能否擁有他存在的價值與尊嚴呢？人在其間可以理所當然地活得有尊嚴且有價值嗎？我認為，人存在的尊嚴，是衡量一切價值的準則。沒有人有資格去決定犧牲任何人的尊嚴與價值！伊斯蘭教的女人在認知其處境之後能樂於其中嗎？種姓制度下的賤民活得自在嗎？宗法制度下的男男女女都各得其所嗎？你站在黑皮膚之上白皮膚之下，坦然嗎？這一切型態中的人，有生命的尊嚴嗎？

無法改變的事便不去省思？無法達成的理念就不去堅持嗎？夢想如果不是「常態」，可，也得要「變態」才會使理所當然存在著的不合理作更好的調整，不是嗎？基因突變是進化的前提，對許多事都要跳脫主題與侷限去做思考，理所當然存在著的現狀，不應該是思考的籬笆！永遠有提出看似荒謬於現實的不可達到之藍圖，是人類最愚蠢也是最美麗的行為與動機。達不到便不去設想嗎？

當然不！我永遠夢想一個，人存在自有其尊嚴與價值的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