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報記》導讀(四)
《冥報記》導讀(四)-淨慶居士
〈三〉、正反形象
1、出家修行之典範
佛教三寶中,(勝義)僧以如法親證之智德而住持佛法,為人天景仰;因此,佛教文獻中特立一類「僧傳」,傳述其事蹟、頌讚其心行,所及的項目極多,如譯經、義解、神異、習禪、明律、亡身、誦經……等。而流傳於在家信眾之間的輔教之書,除了「經(法)、像(佛)靈驗」之外,當然也收納了這類有特殊成就,堪為修行表率的人物。《冥報記》中也有幾篇,如前文論及的:絳州大德沙門釋僧徹,因教癩病人誦《法華經》而感「夢授、療疾」之異;又該處本無水,「一朝,忽有陷,陷處泉出,故因以名陷泉寺也。」(唐.釋僧徹,頁9)另,蒲州仁壽寺僧釋道懸,講《涅槃》八十餘遍,號為精熟。貞觀二年,應邀講經,初發題,泣謂眾人曰:「去聖遙遠,微言隱絕,庸愚所傳,不足師範;但以信心歸向,自當識悟。」既而講至<師子>章,無疾而卒。(唐.釋道縣,頁11)此僧於《涅槃經》別有會心,非一般人能曉;乃勉歎而入滅,而有「周身生蓮」之瑞應。其次,行事風格較近於「神異僧」的有:河東沙門釋道英,「少修禪行,以練心為本,不慎威儀。然而經律奧義,莫不一聞懸解。」遠近僧尼爭來請教,英每謂曰:「汝尚未疑,宜且思疑,疑成然後來問。」「問者退而思疑,多因思自解而去。有思而不悟,重來問者,英為說其機要,皆喜悟而還。」這是敬惜佛法,不輕傳授的風格。以此定慧等持的道力,展現了某些異能與奇行:「嘗與眾人乘船黃河,中流船沒,眾人皆死;……英乃水中出行至岸,穿冰而去;……徐出而歸,了無寒色;視其身體,如火炙處,其識者以為入定故也。」「或時為人牧牛駕車,食蒜噉飯,或著俗衣,髮長數寸。」「嘗至仁壽寺,道懸敬安處之,日晚求食,懸謂曰:上德雖無食相,豈不為息譏嫌。英笑答曰:懸公心方馳騖,不暫休息,而空飢餓,何自苦也。」(唐.釋道英,頁12)
除上三位史傳有名的高僧之外,其他故事中順帶提及、而以「神異」現身的僧人,還有前述張法義華山遇見的「隱居僧」(唐.張法義,頁86)、鄴下人壙穴獲救的「呪願僧」(東魏.採銀沙人,頁15)、及冀州人俘虜得歸的「應供僧」(北齊.冀州擒奴,頁16),小說要傳達的或许是:高僧之所以為世俗所敬仰,多因其德行與悲心,而由此衍生的神蹟異行,只是度世啟信的手段而已。
2、滅佛謗法之惡報:
印度佛教在中國的弘傳過程是很艱辛的,從南北朝的夷夏之爭,到唐初的反佛之論,佛教在思想、行為、習俗、經濟各方面都受到強烈的質疑,且難免於政治權力的介入與管理,嚴重者有所谓「三武一宗」法難;而佛教徒為了維護佛法的尊貴及信仰的自由,也挺身以言論及行動來抗爭或調和。從情感上說,皈依三寶的信眾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借國家之權以毀佛、謗法、破僧,因此小說傳聞中,多有這類惡人(生前)死後受惡報的故事。《冥報記》傳錄了四篇:
(後魏司徒崔浩)師事道士寇謙之,尤不信佛,常虛誕為百姓所費;見其妻讀經,奪而投於井中。從太武至長安,入寺,見有弓矢刀矛,帝怒誅寺僧。浩因進說,盡殺沙門、焚經像,勅留臺下,四方依長安行事。寇謙之與浩爭,浩不從,謙之謂浩曰:「卿從今受戮,滅門戶矣!」後四年,浩果無罪而族誅;將刑,載於露車,官使十人,在車上更尿其口,行數里,不堪困苦,號叫求哀,竟備五刑。自古戮辱,未之前有。帝亦枉誅太子,又尋為閹人宗愛所殺。時人以為毀佛法之報驗。(後魏.崔浩,頁)
北魏太武帝廢佛的原因,依《魏書·釋老志》所說:帝雖敬重佛教,但自幼諷誦老莊;又信向寇謙之的清靜仙化之術,惑於崔浩的諂言,以佛教為虛誕之說;更於長安寺發現沙門專橫於酒,寄藏弓矢。綜上諸事,乃於(438、444、445年)三次下廢佛詔:「諸有佛圖、形像及胡經,盡皆擊破、焚毀;沙門無少長,悉坑之。」手段極其激烈,使佛教受了沉重的打擊。
百年之後,北周武帝的廢佛,似與佛道二教的爭權有關,武帝「通道輕佛」,而衛元嵩、張賓唇齒相扇,惑動帝情,於是三人聯手排佛。起初,也只是釐定三教的先後,未斷然反佛。建德三年五月,下詔「斷佛、道二教,經像悉毀,罷沙門、道士,並令還俗。」(《周書》卷五、武帝紀上)而為了毀滅佛教,曾召開了幾次御前會議,反復討論。建德六年滅齊後,下令盡毀齊地佛教:「數百年來官私佛寺,掃地並盡!融刮聖容,橫燒經典。……三方釋子,減三百萬,皆復為民,還為編戶。」(《續僧傳》卷二三、靜藹傳)這個歷史大事,所涉及的人物甚多而複雜;從佛教的立場,引人聯想的是《廣弘明集》卷十「周祖平齊,召僧敘廢立抗詔事」中,(淨影寺)慧遠的抗議:「陛下今恃王力自在,破滅三寶,是邪見人。阿鼻地獄,不簡貴賤,陛下何得不怖!」帝勃然作色,直視於遠曰:「但令百姓得樂,朕亦不辭地獄諸苦。」這樣的對話,被情節化於佛教小說中,如《冥報記》所云:
又見武帝出來,語(拔虎)儀同云:「為聞大隋天子,昔曾與我共事,倉庫玉帛,亦我儲之。我今身為滅佛法,極受大苦,可為吾作功德也。」於是,文帝勅天下,人出一錢,為追福焉。(周武帝,頁59)
其次,是個人毀佛之言論及不敬的行為,唯自受惡報,而未釀成法難者,如:唐太史令傅弈:「不信佛法,每輕僧尼,至以石像為塼瓦之用。」貞觀中,暴病卒。有少府監馮長命,夢入冥界,聞說:「傅弈已被配越州,為泥犂人矣!」(唐.傅奕,頁133)按《舊唐書》卷七九傅奕傳:唐高祖時,傅奕七次上疏請求廢佛,武德九年五月下詔:沙太僧尼,並及道士。但因六月高祖退位,事竟不行;太宗臨朝,奕又曰:「佛是胡中桀黠,欺誑夷狄,初止西域,漸流中國。遵尚其教,皆是邪僻小人,模寫莊、老玄言,文飾妖幻之教耳。於百姓無補,於國家有害。」太宗頗然之。《廣弘明集》卷第六、辯惑篇,「列代王臣滯惑解」上:「傅奕者,本宗李老,猜忌釋門,潛圖芟剪,用達其鄙;……乃引古來王臣訕謗佛法者二十五人,撰次品目,名為《高識傳》,一帙十卷,抄於市賣,欲廣其塵,又加潤飾增其罪狀。」從上資料可知,傅奕曾於高、太兩朝極力詆佛,且至死不渝;蕭瑀云:「佛,聖人也;非聖人者,無法,請誅之。……地獄正為是人設矣!」(《新唐書》卷120傅奕傳)然而,傅奕享年八十五:「弈病,未嘗問醫,忽酣臥,蹶然悟曰:吾死矣乎!即自志曰:傅弈,青山白雲人也。以醉死,嗚乎!遺言戒子:《六經》名教言,若可習也;妖胡之法,慎勿為。」唐臨卻根據薛賾、馮長命兩人的夢境而說傅奕暴病卒,且配入地獄。
情節報應較輕的如庾信,於地獄中自云:「為生時,好作文章,妄引佛經,雜糅俗書,誹謗佛法,謂言:不及孔老之教。今受罪報龜身,苦也!」(唐.趙文信,頁119)
上述由「入冥」或「夢中」所見的謗(毀)佛惡報之故事,或可依個人「信」與「不信」而分別取其借鑒。唐.善導大師《法事讚》提醒大眾:
五濁增時多疑謗,道俗相嫌不用聞。見有修行起嗔毒,方便破壞競生怨;
如此生盲闡提輩,毀滅頓教永沈淪。超過大地微塵劫,未可得離三途身;
大衆同心皆懺悔,所有破法罪因緣。
小結
從以上的分類與論述,可知《冥報記》的內容,在以文輔教或藉教勸世之間,仍有許多可重讀、熏習之處。慧淨上人《冥報記》、《冥報記輯書》合刊序云:
本書及同類之《見聞錄》、《現果隨錄》、《六道輪迴錄》、《幽冥問答錄》(見書後「淨宗叢書」)都是引證善惡報應、三世因果、六道輪迴之實例,充分顯示「人死不滅,尚有輪迴」,其神識(民間称为「靈魂」)隨生前善惡之業,再度受六道輪迴之報。而人生大多是惡多善少,一旦命終,必入惡道,是故佛言:「人身難得」;雖有持五戒、修十善,報生天道、人間,但畢竟稀少。何況天人壽終,難免墮落;人生百歲,依然老死。更何況三世無量,六道循環,生死不絕,輪迴無窮。因此,与其在此界受六道循環、生死無量之果報,何如往生永恒不滅、自在安樂之淨土……。
善導大師說:諸佛出世,種種方便,勸化眾生者,不欲直令制惡修福受人天樂也;人天之樂,猶如電光,須臾即捨,還入三惡,長時受苦。為此因緣,但勸即令求生淨土,向無上菩提。因此,人生便有一件不可苟且、不可妥協的「人生之目的」,即是有生之年,信受彌陀救度、願生彌陀淨土、專稱彌陀佛名,永離六道生死輪迴,与彌陀同證無量光壽,得安樂自在無礙身心;然後倒駕慈航,廣度還在六道沉淪的芸芸苦惱眾生。
又,〈《見聞錄》《現果隨錄》合刊序〉云:
「善惡報應、三世因果、六道輪迴」,是宇宙人生的現象;「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化的根本。若能「深信因果」,就會棄惡行善;若知「輪迴路險」,便思「求生淨土」。……為了啟人「念佛必定往生淨土」之信心,於四年前編寫《念佛感應錄》一書;為了發人「有因必果、善惡必報」之猛省,現在編輯善惡報應之典故。……令人信知有因必果、善惡必報之事理,乃是宇宙人生的通則,古今皆然,中外不異。愈至末法时代,世風愈趨下流;人心貪瞋癡慢日盛,社會殺盜淫妄頻傳;論其根本,皆由不知因果報應的事理。倘使稍知因果報應,則舉心動念,便能閑邪存誠;行事為人,不敢違背因果;人心因之純厚,家國坐致安樂。何況宣說善惡報應之理,刊行六道輪迴之書,能夠使人深信因果、止惡行善;而深信因果、止惡行善,不只移風易俗、淑世利人,亦是學佛證果、念佛往生的「道基」;「道基」不固,談何修行?
在論述的結構上,本文先舉述《冥報記》中善惡業報及冥界經歷的諸多事例,以說明佛教對因緣果報的重視,並借入冥遊歷的見聞以作證,讓讀者有所警惕而在身口意三業上盡可能的「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至少做個世間法的(善)好人。
其次,若了解人天善報仍不究竟,仍為三界所繫,苦樂輪轉,無有盡期;於是想進一步以佛教的修行來改善現在的身心與未來的命運,乃至於出離三界輪迴得解脫、福慧圓滿而成佛,則有對應不同根機、施設不同教行的各種法門,本文整理了《冥報記》中一般性與特殊性的幾種類型,是那個時代較明確而通行的事例,雖然當時基本上是以佛像及經論為主,似乎還沒有明顯而嚴謹的「宗派」觀念,但大略可見通途法門與淨土行持的不同。一般的「經、像」靈應,及持戒、齋僧、造塔等,雖也有相應的人天善報,但如梁武帝「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記」,卻被達摩祖師說「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非實。」《往生論註》亦云:「人天諸善,人天果報,若因若果,皆是顛倒,皆是虛偽,是故名不實功德。」若將這些功德迴向往生西方極樂,則能獲得(解脫成佛)更大的利益,如法然上人《選擇本願念佛集》第四章/三輩章「三輩念佛往生」之文云:
《無量壽經》下云:其中輩者,十方世界,諸天人民,其有至心,願生彼國,雖不能行作沙門,大修功德,當發無上菩提之心,一向專念,無量壽佛,多少修善,奉持齋戒,起立塔像,飯食沙門,懸繒、燃燈、散華、燒香,以此迴向,願生彼國。其人臨終,無量壽佛,化現其身,光明相好,具如真佛,與諸大眾,現其人前,即隨化佛,往生其國,住不退轉,功德智慧,次如上輩者也。……(法然上人答曰)中輩之中亦有起立塔像、懸繒、燃燈、散華、燒香等諸行,是則助成念佛也。
至於修持《法華經》及觀世音菩薩、金剛經的特定法門,若執著其功德而不能轉入淨土門,所得功效仍然有限,後續三大阿僧祇劫的修行路上,難保不因種種煩惱業習而退轉與墮落;因此,一切人天善法及三乘菩提的修行,最終仍須結歸念佛往生彌陀淨土,才是易行殊勝之道,所謂「方便有多門,歸元無二路」,因為「念佛生淨土,成佛度眾生」才是釋尊本懷與真實大利。龍樹菩薩在《易行品》喻:「乘彼八道船,能度難度海,自度亦度彼……」善導大師:「如來出現於五濁,隨宜方便化群萌,或說多聞而得度,或說少解證三明,或教福慧雙除障,或教禪念坐思量,種種法門皆解脫,無過念佛往西方。」也就是說,《冥報記》的修行法門雖是聖道門之內容,但亦不妨其功德迴向往生淨土。法然上人云:「雖說念佛諸行二門,以念佛而為正,以諸行而為傍。故云:三輩通皆念佛也」。
至於書中所舉的正反形象,如「出家修行之典範」,若知「淨土一法,乃十方三世一切諸佛,上成佛道,下化眾生,成始成終之總持法門。」「九界眾生離此法,上不能圓成佛道;十方諸佛捨此法,下不能普利群生。」「暢如來出世之本懷,開眾生歸元之覺路。」(印光大師語)而以身示範、以行作證而捨聖道、歸淨土,則不僅利己,亦廣利學佛大眾,所謂「自信教人信,難中轉更難; 大悲傳普化,真成報佛恩」。
相對的,「滅佛謗法之惡報」者,若於平生或臨終得遇淨宗善知識,教以畏懼因果而念佛求生,彼人聞而信受,一念回心,及時稱念彌陀佛名,亦可滅罪往生,免受長劫之惡報。此種人恰是淨土門所謂的「惡人正機」, 善導大師云:「以佛願力,五逆十惡罪滅得生,謗法闡提迴心皆往。謗法闡提行十惡,迴心念佛罪皆除。利劍即是彌陀號,一聲稱念罪皆除。」阿彌陀佛之所以攝取如是惡人,看似不符因果,實乃大悲普救,可從機法兩方面說明:1.機—長劫以來,每個人都曾造五逆十惡之罪,也曾行五戒十善之業,心中始終含藏無明煩惱的種子,是故,在此娑婆(五濁無常之)世間,行善造惡,乃遇緣之不同,沒有誰是永遠的善人或絕對的惡人;2.法:阿彌陀佛光明遍照,平等救度,不分別種種緣生虛假之有漏善惡,只要眾生隨順佛說而「信受、稱名、願生」,必蒙攝取,來此淨土,超速成佛之後,乘願回入娑婆,彌補往生前之舊過,並廣度一切眾生,這就是「惡人往生」之後世大利也,因此,阿彌陀佛超前引渡,不以一般的世間因果而捨棄惡人之獲救,縱令彼等長劫淪墮受報,於自於他都少利益。可惜的是,書中的北魏太武帝、崔浩、北周武帝、傅弈、庾信等人當年因緣不具足,未遇念佛法門,以至於淪墮滅法惡報。也因此更顯得這個法門的難遇與殊勝。總之,「出家修行之典範」或「滅佛謗法之惡報」,在聖道門分別為修行為聖或滅法為惡,其善惡業報之差距幾乎是兩極,不可比較;但在淨土門則如慈愍大師云:「彼佛因中立弘誓,聞名念我總迎來,不簡貧窮將富貴,不簡下智與高才,不簡多聞持淨戒,不簡破戒罪根深,但使回心多念佛,能令瓦礫變成金。」阿彌陀佛的救度是無分別、平等性的。不簡擇聖凡、善惡、出家在家,有修無修,只須真的願生極樂而稱念名號,就必攝取往生。
以上,不論是「報應論」的勸善與誡惡、「修行觀」的聖道與淨土,「正反形象」的修道與滅法,若遇善知識而教以本願念佛,則不論平生業成或臨終往生,都是最究竟、最終極的歸宿,如善導大師云:「若論眾生垢障,實難欣趣; 正由託佛願以作強緣,致使五乘齊入。」(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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