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6-15 23:23:41

命危之界‧楔子


別人是青春期單純的生長痛,自己卻是下下籤的骨肉癌。病痛與不可逆轉的噩運糾纏在一起,拖著他迎向必死的結局。

屋漏偏逢連夜雨,颱風天先殺出一個女孩綁架了他,後又冒出個一派悠哉的少年說:「反正你已經沒救了,不如犧牲自己拯救別人。」

原先以為他意指器官捐贈遺愛人間什麼的,但魏子祈根本大錯特錯,所謂的拯救是更磅礡的等級,事關家國興亡的背水一戰。

 

「不如就來賭賭看盡頭有什麼吧?看是你的生命先結束,還是這個國家先垮台,如何,很有趣吧?魏子祈。」

「賭贏了我就能活下去嗎?」

「不,你絕對死定了,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世上沒有永不結束的旅程,他的生命已到盡頭,眼下傾盡所有,搏一個燦亮的句點。

他的腿莫名地疼痛,原以為是運動傷害,卻在一年前被診斷出罹患骨肉癌,病發處在右膝,子祈進行刮除術後開始化療之路,治療過程使他虛弱異常,反覆地噁心嘔吐,體重急遽地減輕,他不得不休學,但接著又發現他的癌細胞隨著血液轉移擴散,當子祈問母親:「是不是末期了?」

母親流著淚搖頭,要他別想那麼多,間接證實了他心中最壞的打算。

 

「他吃的標靶藥沒有作用……也不能再用化藥了,你的兒子身體太虛弱,沒辦法再承受任何一種化藥。」醫生盡可能委婉地說,「魏太太,帶你兒子去做一些他想做的事情,放鬆心情……也許有助於病情。」

 

他就做了「最想做的事情」──辦出院手續,母親轉而尋求中醫的治療,他由得她去。

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每一刻活著都飽受折磨。

「站起來。」每一天他咬著牙,反反覆覆告訴自己,手覆上自己的腿,掐著,捶著,疼痛縱然刺骨,更令人痛恨的是對於病魔的屈從與無能為力。

每一節病骨在淒厲地嘶叫發疼,除了上廁所外,他擠不出多餘的力氣下床走動,隨時還得因身體不適再回醫院;過去夜晚他不靠止痛藥就無法入眠,而現在連止痛藥也無效了;冰冷的鏡子映照出雙頰凹陷、膚色慘白的病容,全然失去十六歲青春該有的生氣蓬勃。

親戚朋友來家裡探訪過幾次,漸漸地也不來了。

偌大的房子裡飄著一股濃烈的中藥味,魏子祈覺得自己像浸在藥罐裡的腐屍,他周身毛孔都可以散發出死亡的藥氣。

 

改變他命運的是夏季造訪的倫比亞颱風。

 

因早上停課不停班的公告,母親冒著大雨去公司了。

雨濕的小庭院傳來盆栽掉落的碎裂聲,他扶著牆慢慢走出房間,隔著落地窗被風颳倒的腳踏車,以及一地的殘花。

做防颱準備時忘了把盆栽和腳踏車綁好。

才這樣想時,又忍不住澀然一笑。已經有多久沒騎車了呢?還能夠再騎車嗎?

雙腿一軟,他癱坐在落地窗前,額頭抵在冰冷的玻璃上,豆大的雨珠撞擊著玻璃,一道電光倏然目眩了他的眼,在震耳欲聾的雷聲也過去後,他看見庭院裡,傾倒的腳踏車旁,憑空出現了一個少女。

少女濕漉漉的黑髮緊黏著蒼白的臉頰,狂風暴雨之中,她伸手扶起了那輛腳踏車。

詫異中他忍不住啪一聲扭開了落地窗的鎖,唰啦地滑開窗子,低喊著:「喂!」

他猜想少女必定就是幾天前母親在說,鄰居那個在國外讀書的女兒放了暑假回來,不知道什麼原因翻過兩家相鄰的矮牆,到了他家的庭院裡。

少女沒有進屋,她面無表情地打量著子祈,子祈咬緊牙扶著窗沿站起身,又喊了一聲:「你……快進來!」

怒號著的狂風像是有生命一般,飛旋著擠進半開的落地窗,少女鬆開了腳踏車的握把,終於回過神來跑向他,但她動作上卻感覺不到有重量一樣,輕飄飄的腳踩在庭院的水窪時完全沒濺起半顆水滴。

纖纖柔夷一瞬間扣住子祈瘦骨峋嶙的手腕。

奇怪的是,理應全身濕透了的少女,與他相觸的手卻意外地乾爽。

「好瘦。」少女忽然開口,聲音遠比他想得甜美許多,「你體重幾公斤?」

天邊又是一道張牙舞爪的雷電,映亮她近在眼前的眼眸,子祈的關節又劇烈地發痛嘶叫起來。

他抱著膝蓋在地上蜷曲成一團,少女蹲下身與他視線齊平,問:「體重多少?」

子祈痛得半死還被追著問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不由得咬緊了唇,從齒間擠出:「把窗……關上。」家裡鋪的原木地板不能淋雨。

「告訴我你的體重。」少女堅持地說。

39吧……」也許更輕,癌細胞啃食的速度讓他覺得自己像被挖空的樹幹,「把窗關上。」

「以後再回來關吧,沒有時間了。現在……讓這孩子站起來!」

她以命令的口吻說著,一股無形的怪力如藤蔓般纏上子祈雙腿,少女拉起他雙手,子祈竟真的從地上站起。

這怎麼可能?子祈驚訝之餘不免有些疑惑,他試著挪動雙腳,但站直了腿不聽他指揮,只直挺挺地站著不動。

「你還是別亂動得好。」少女甜絲絲地警告,動了動手臂像在掂量他的重量,「嗯,39的話果然還是有點吃力。法修,你行嗎?」

「法修?」

少女沒有回答,她深吸口氣,陡然將子祈打橫抱起,叫道:「走了!」

更多的氣流瞬間從打開的落地窗蜂擁而進,少女抱著他飄然而起,在偌大的室內飛旋轉動,所有的一切開始模糊,子祈只感到痛,撕心裂肺、千刀萬剮般的疼痛,自己是被果汁機肢解絞碎的果肉,旋轉著被切割、擠壓進一個根本裝不下他的容器榨成汁。他只能往少女懷裡縮,卻還是躲不過這一切……

過了一世紀那麼久,所有的痛楚在果汁機停止運轉的剎那跟著消失無蹤。

 

他躺著,飄著。在水中載浮載沉。

 

孱弱的雙腿疼痛稍稍緩解了,輕盈地飄浮於冰涼的水中。

他感到自己已經死了,此刻必然是有人正在清洗自己的屍體。

一雙冰涼的手掌按在他心口,絲絲涼氣滲透進他身體,他的病骨,他的五臟六腑。

隨著力量的牽引,子祈弓起身體,像是沉潛在海底憋氣泅水,最終破水而出的海豚一樣,用力吸了一口氣。

「醒了!」

接觸到冷冽空氣的瞬間,那些一直以來被水面所隔絕、搖曳幽遠的聲音,如同潮水般湧進他耳中。

 

當時的他還不知道命不久矣的自己肩負著拯救別人的命運,魏子祈唯一知道是自己快要死了,而誰也無法挽救。

──我拯救了世界……那誰來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