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4-13 15:14:49hatsocks

《一念無明》:是否什麼都可外判給別人做?



「其實,是否什麼都可以外判給別人做?」

患有躁鬱症的阿東在母親意外過世後被送入精神病院療養,一年後離開醫院跟住在小坪數房間的父親一塊生活,出院後的他想要力圖振作,找份穩定的工作、挽回未婚妻感情、重拾父子關係等等,但不管阿東如何努力,貼在身上的標籤:精神病者,怎麼都撕不掉.....。

觀賞《一念無明》,心頭始終想著「擔」字,擔,可以是擔心,阿東放不下重病母親、父親放不下躁鬱症的兒子、余師奶對患有哮喘的兒子的疼惜以及對阿東的提防等;擔,也可以是重擔,因為擔憂而將他人苦難扛在身上,陪著親人一起愁困在束手無策的困境中。

《一念無明》看著心痛,它令我想起沈可尚導演的紀錄片《築巢人》,都是關於精神疾病家屬的辛苦與無奈,《一念無明》利用剪輯遊走在阿東的現在與過去之間,看見他在母親身上產生的無力感,如何複製成他與父親的關係,也看見社會大眾對精神疾病者的冷漠與疏離造成的影響:余師奶教導兒子不要接近「病人」、人們拿著手機拍攝發病的阿東,像是觀賞動物,一個與我無關的異生物;《一念無明》看著心痛,心痛是阿東母親無法控制自己的大小便,阿東幫母親擦澡時,母親一句:「不好意思,麻煩你了。」,道盡她的愧咎與羞愧(人的尊嚴的喪失)、心痛是阿東父親當年無法陪在阿東母子身旁,既是為賺錢養家活口,亦是害怕面對妻子對他的責備與侮辱、心痛是阿東對弟弟的羨慕與嫉妒與怨恨情緒的無法抒發、心痛是出院後的阿東帶著興奮心情與未婚妻見面,但未婚妻見面劈頭就是你把我害的好慘的怨言,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道歉、心痛是阿東未婚妻在教堂的崩潰,細訴她如何走過這一切,滿懷著怨恨,恨著生活的不如預期恨著親近的人毀了她的夢想....。




「只有用心才能真正看清楚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小王子》

《一念無明》看著心痛,它有些溫暖及溫柔的時刻,例如阿東揹著腳傷父親上樓的畫面、或是余師奶的年幼兒子隔著牆對阿東說著「改編版」《小王子》故事等,這些溫柔都因各種暴力(歧視壓抑排擠)而碎裂滿地,再也拼不回原來模樣;《一念無明》看著心痛,因為它沒有壞人,只有一個又一個無奈的人,每個人都有理由去拒絕理解與接受他人的辛苦,每個人都在為自己和家人打算,只能自私,只能自掃門前雪;《一念無明》看著心痛,因為阿東父親住著的狹窄房間,象徵的是社會留給阿東父子的立足地,只要「病人/家屬」無法滿足社會需求,就連這樣的小空間都可以剝奪;《一念無明》看著心痛,從沈可尚導演的《築巢人》到《一念無明》,它們都訴說同樣的問題:同情很容易達成,但同理心與接納卻是萬般地難能可貴




看完《一念無明》,我想著的是如果同樣事情發生在現實生活,人們會如何面對阿東?我想著的是如果今天扮演阿東的不是余文樂而是外貌不討喜的演員,人們會給予這個角色多少同情?我想著的是當一件事情發生時,為何人們總可以很快做出回應,未曾好好思考背後的成因?我想著的是,如果這是我家人的故事,我是否會像阿東或他的父親那樣努力的撐下來?又或者,我會像阿東弟弟一樣成為逃兵,一路逃再也不回頭?
然後,我想起阿東父親複述兩次的:「其實,是否什麼都可以外判給別人做?」台詞,這台詞指的是面對家人病痛的逃避,也是面對困境的逃避,但這句台詞或許也是導演對香港社會的提問?不管是余師奶對兒子的教導(不准接近阿東/精神病者)或是阿東弟弟的出走或是阿東父親說:「我們這些升斗市民能做什麼?」或是片尾余師奶兒子和阿東說:「如果植物無法在這個環境健康長大,我們就努力把它改成適合植物生活的環境」,都在暗示病了的香港(經濟至上、移民、冷漠)要想痊癒,得先停止逃避,認識並接受生病了的自己,想辦法讓病了的社會可以在包容與寬懷中慢慢康復。

《一念無明》是一部充滿負罪感的作品,但電影最後我有感受到一點點的救贖,一句:「沒事了。」,一句「我們回家吧」,眼淚差點氾濫。




看完《一念無明》,欣喜於黃進導演第一部電影就有如此亮眼表現,片中有太多橋段實在揪心,心情很受影響、影片插曲選的很好,可惜歌詞沒能翻譯出來;此外,本片演員群戲極為突出,每個演員都有「得獎場」演出,余文樂把阿東的動與靜詮釋到位,狂吃巧克力那場戲看得超心酸、飾演未婚妻的方皓玟,她在教堂裡分享自己對阿東的愛恨心情時,不加掩飾的巨大情緒從大銀幕直撲而來,看的我有些無力招架、飾演父親的曾志偉,絕對值得一座金馬獎肯定(其實我覺得去年金馬獎男配角應該頒給他),曾志偉的演出不單是型與年紀的合適,更是舉手投足都有味,各種反覆矛盾的心情全都包覆在他的細微的眼神與肢體語言中;最後,金燕玲憑《一念無明》奪下金馬獎最佳女配角,戲份不多,但每一場戲都精準地叫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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