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30 17:00:00hatsocks
《啊,人生》:生活的綜藝短片。
洛伊安德森(Roy Andersson)導演的影像與敘事與節奏果然合我的胃口,他的「人生三部曲」第二部《啊,人生》,實在荒謬的好笑,卻是笑中帶淚,有點苦澀,偶爾甚至難以下嚥,但也正如劇中一位男子,由於意外摔碎富人家中祖傳的兩百年珍貴瓷器組,而被法院判處死刑,男子在聽到法院判決後,只能無奈的說:「人生嘛。」
人生嘛,窮人性命遠不如珍貴瓷器有價值。
人生嘛,就像心理醫生對著鏡頭說自己已經執業27年,看多了病人也看透了人性,他說:「人的要求很多,這就是我的結論。」,人都只看得到自身欠缺,卻忽視身旁弱勢者的悲情,那些成天把「我很可憐」掛在嘴邊的人,往往是最貪婪的人。
人生嘛,忙著在跑步機上練身體的父親,忽視兒子的聲聲呼喚、大雨來襲,想到巴士等候亭避雨才發現亭內已經擠滿了人,只好繼續找尋下個避難處、準備上樓的男子,跑到電梯門口前,電梯門正好關閉,吃了個閉門羹;人生嘛,一如變化多端的天氣,有時豔陽高照,有時靄靄大霧,有時雷雨大作,悲喜交錯,起起落落。
我喜歡洛伊安德森導演的作品,因為他的影像總有很多的小人物(像在看自己的生活故事),即便活的悲情,卻也懷抱著一絲微小脆弱的希望,掙扎著不願放棄。
我喜歡《啊,人生》,因為電影裡有四個不同角色對著鏡頭說他們做了個夢,一個關於轟炸機來襲的恐懼,一個關於人類為何要發明電椅死刑這樣恐怖的玩意兒,一個關於在天際翱翔掙脫地心引力束縛的自由自在,一個關於年輕女孩與心愛的吉他手的婚禮,女孩說:「夢境裡,每個人都好好,他們都好親切,他們都發自內心的祝福我們幸福快樂。」;然後夢醒了,我們發現兩則惡夢都在影片中實現,而兩個美夢就只是場美夢,虛幻的不堪一擊。
我喜歡《啊,人生》,因為片中有場哀傷的葬禮,喪禮上一名婦人唱著輓歌,送死者最後一程,歌詞說著遙遠雲端彼岸有個更好的世界,沒有匱乏也沒有飢餓等等,然而同一首歌在影片中再次響起時,卻是緊接在做著婚禮美夢的女孩段落之後,那似乎說明女孩夢想的無法實現,也點出現實人生差不多就這樣囉,我們只能把希望寄託在「死後的世界」(現實困境的無力扳倒)。
我喜歡《啊,人生》,因為劇中一間酒館在打烊前,老闆會高喊這是最後一輪點酒的機會,客人連忙起身多點一杯調酒或啤酒,老闆接著說:「明天又將是嶄新的一天」;酒館老闆每天打烊前都說著同樣的話語、客人臨打烊前都習慣多點一杯酒喝、哀嘆沒人瞭解自己的女子每天都在重複抱怨同樣的怨言、行動不便的老先生每天踩著蹣跚的步伐,拖著一隻心不甘情不願的小狗散步、中年軍樂隊樂手,因為投資股市失利導致積存多年的退休金瞬間短少大半,只好接下大量演出,天天前往不同場合演奏相同歌曲與樂章.....;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是這樣嘛?
我喜歡《啊,人生》,因為電影裡一名男子塞在路上車陣中,他將頭探出車外對著鏡頭說自己做了個不太美好的夢,他說他在夢裡參加一個聚會,他覺得聚會裡的賓客對他不是很友善,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彷彿他犯了什麼過錯,所以他決定耍寶炒熱氣氛;男人話講到一半,電影畫面從路上車陣轉成男人的夢境,我們看見男子表演抽桌巾遊戲好娛樂身著華服的貴賓們,卻笨拙地摔毀桌上成套昂貴的瓷器盤組,女主人哀怨的說:「這是我高祖母留下的傳家寶。」;男子因此被送上法庭,庭上喝著啤酒的法官們問過評審團意見後,很快判處男子電椅死刑,臨刑前,行刑者安慰坐在電椅上的男子說:「想點別的事情吧,放輕鬆。」,接著電影畫面再次切回到車陣中的男子。
多麼奇妙的一場戲啊,夢中的男子為何覺得自己無法融入高級聚會的團體中?因為他的身分?因為階級的低人一等?他又為何要在夢中表演抽桌巾遊戲?低階的人的存在只是要娛樂富有階級?而當弱勢者做出不符高階者期望的演出後,又會遭遇悲情的下場?
一個夢,講的是階級,講的是無奈。更有意思的是,導演刻意打破真實(車陣中的男子)與夢境(判死刑的男子)的界線,讓觀眾自行提問:到底是車陣中的男子夢到自己被判處死刑,或是面臨死刑的男子,幻想著自己只是陷入動彈不得的車陣中呢?
《啊,人生》跟《鴿子在樹枝上沉思》的氛圍氣質相近,都用許多許多的不同短小片段組合成一部作品(演員、化妝都有呼應),我們可以說這樣的作品是「人生集錦/生活大爆笑/生活的綜藝短片」,我們也能說這是一部關於人類生物如何卑微的努力活著,並一路朝向最終一刻來臨的感傷作品;然而《啊,人生》卻也跟《鴿子在樹枝上沉思》不盡相同,《啊,人生》聚焦在一個時間空間中的人物生活狀態,而《鴿子在樹枝上沉思》把歷史的縱度加入影片中,格局較大,產生橫越過去、現在與未來恆久不變的人類共通性的意義。
最後,《啊,人生》這個魔幻到了極點的段落(女孩的婚禮),實在美的過火: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dSoXhPeUw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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