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文布梭】 2008.08.24 01:48 am


在偶然間，聽見班上的小女生竊竊私語：「小琳喜歡凱凱，可是她家有智障妹妹，凱凱哪有可能喜歡她。」是這樣嗎？十一、二歲小女生的愛情觀，也並非天真浪漫，她們也說出到了二十七歲的我還困擾的問題。當時我有了女朋友，家裡也有個智障的哥哥，我心想，當她知道後，會繼續和我交往嗎？況且我還是家庭經濟不佳的農家子弟。

擔心她嫌棄我家 我坦白說找真愛

她願意和我結婚嗎？這問題一直到我把她帶到窮鄉僻壤的家裡後，我才確定她是我這一輩子要相廝守的人。

「我的父母是很辛苦的農人，家裡的會錢，還是要我打工幫忙紓困呢。」約會時，我會把家裡的情況，一項接著一項告知，但她總是害羞的回答：「喔。」「我有一個智能障礙的哥哥，將來我可能要擔負他的生活。」「喔。」

「我家有養牛，還有豬舍，回到家我就要幫忙清理，全身臭兮兮的。」「喔。」「我有好多個姊姊，她們都很和善。」「喔。」「我……」我把心頭的擔憂，一五一十向她坦白，因為我認為，只有坦白才能找到真愛，而願意接受我一切的人，我才能把感情交給她。

直到有一天，我對她說：「周休到我家玩玩，看看我家的豬舍好不好？」那時我不是非常有把握能邀她到我家，去實際體驗一下我所描繪的一切，沒想到，她竟爽朗的答應了。

在我眼裡，她漂亮極了，一頭披肩的秀髮、水汪汪的大眼睛、溫文婉約的個性，還有一份人人稱羨的國小老師工作，就和我這個窮酸小子，一起搭破舊的老公車，一路顛簸的回到那個連買個玉米醬都買不到的鄉下老家。

這是我第一次帶女友回家，父母親高興極了，一桌豐盛美味的午餐，在我們回到家時已經上桌。

用餐時，我的大哥回來了，母親叮嚀他家裡有客人，舀湯要用大湯匙，吃飯要慢慢吃，別囫圇吞後，食物梗住食道，然後發出「噁，噁，噁」教人難受的聲音。

智障哥伸筷攪湯 她舀來喝說好喝

「吃飯了。」我招呼大哥，平時我就是這樣邀他過來用餐。「大哥，來呷飯啦。」這時我的女友也禮貌的邀他吃飯。吃飯時，儘管母親一直對大哥不可這樣、不可那樣的使眼色，但大哥還是逍遙自在，很自然的吃著他的飯。

當他把黏著飯粒的筷子，伸進湯裡撈肉絲時才教人受不了，所以母親忍不住提醒他：「盛湯要用大湯匙舀。」這一幕看在女友眼中，並沒有任何異樣。「伯母，這湯煮得真好喝呢。」令我訝異的是，女友並未排斥那碗湯，她伸手舀來品嘗後，還誇母親煮湯的好手藝，讓我感動好久，因她不是我擔心的那種會有智障哥哥而嫌棄我的人。

午飯過後，父母又下田去了，我充當嚮導，帶女友到處逛逛，當然約會時經常提到的豬舍絕不能錯過。在我們到的時候，豬舍正滿是糞泥，牛欄的黃金與雜草混得難分難捨；約會時我常提到我清理豬圈牛欄的辛苦，這回終於可以讓她親眼目睹了。

於是，我脫了外衣，捲高褲管，拿起鏟子一耙接著一耙的把豬糞清理乾淨，再按下抽水機，把一條條的髒豬洗得雪白。看著群豬亂竄，污水濺了我滿身的糗樣，一旁的女友笑了又笑。當豬圈清理完後，稍喘口氣時，女友還稱讚我：「你真是厲害，那麼多豬被你洗得乾乾淨淨，真辛苦。」

真正辛苦的還在後頭呢，因為接著是清理牛欄裡的大黃金，我推來獨輪推車，將雜草和牛糞一車車推出，然後奮力把滿車的黃金推上堆肥區。有女友在一旁參觀，我得展現農家子弟勤奮工作的力與美，「嘿呀」一聲，滿滿一車黃金，就讓我拐倒在堆肥區上，然後用力一抽，又是淨空的推車。如此來回半個多小時，才算大功告成。

這段時間我和她時時眼神交會，她看出約會時我所言不假，我也看出她是個純樸不勢利的女孩。

清完豬糞和牛糞 她吸口氣說好香

完成工作，清洗手腳，盥洗一番後，我原本雪白的汗衫，已濺染成一點點黑、一點點黃的花色。此時我是標準的莊稼漢，帶著滿身異味邀女友回家。回程時，她挽著我的手，我說：「妳不嫌臭嗎？」她迷人的雙眼、修長的睫毛，變成兩彎微笑的說：「不會，嗯，很香。」然後她偎著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此時，我終於放下心頭的擔憂，默默的對她說：「謝謝妳肯這麼愛我，如果妳願意和我共度一生，我會疼惜妳一輩子。」

如今，我們結婚快十年了，有了兩個可愛的女兒。太太的姊姊都嫁給家境不錯的人家，而我們所擁有的，都是靠我們夫妻倆省吃儉用努力掙來的，和她的姊姊優渥的生活相較起來，我還是有所歉疚，偶爾會問她：「妳覺得嫁給我幸福嗎？」「幸福啊。」「可是妳也得工作呀，沒辦法像大姊一樣，不用工作就可以過好生活。」

這時太太反而安慰我：「因為你對我很好，這樣就讓我很幸福了呀。」我想，我會繼續十年前在心底默默對她說過的話，因為她不計較我的家庭背景，願意嫁給我，這已經讓我沒有任何負擔，生活也十分幸福。

回想我如此得來的感情，因此常找學生小琳閒聊。我告訴小琳，喜歡一個人是一件好事，我們不一定要對方同等相待，但現在也不是談戀愛的時機，如果我們能好好讀書，讓自己更有實力、更有寬廣的眼光，一定可以遇到願意以誠相待、交往的人。

我不知道小琳能體悟多少？但至少在畢業前，我看到她日益活潑與自信的笑容；我也希望將來小琳能和我一樣，遇到一個能給她幸福的好男孩。

【2008/08/24 聯合報】@ http://ud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