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26 18:38:56哈路斯

瑪莉亞的紋面

特地到了桃園縣復興鄉三民村的乾舅舅家裡,祝賀表妹憶潔考上了國立的大學,在這大學錄取率特高的時代,考上大學並不像以往稀罕了,但是,以務農維生的泰雅舅舅達利家,出了第一個大學生,在他們家族中可是天大的事,何況憶潔是我從小看她長大的,意義自然更大不同。

我到了,但是舅舅達利還是在光華山上忙他果園的事,他們門前的大土狗虎斑依舊喊叫的凶狠,我得下了摩托車,跑到他跟前向牠示好,牠才會稍稍喚回對我的記憶,夾起耳朵搖起尾巴。我其實喜歡這隻狗。

舅媽跟憶潔和小兒子冠儒待在家裡,看到舅媽,我忍不住想喝一杯,憶潔長大了,搶著騎機車去路口的雜貨店買酒,看著她我心中歡喜,但是又有著一些說不上的憂慮。

「大智小玉來來來!」舅媽莉茉像以往一樣熱情的勸著酒。

握著白鐵製的酒杯,我問著憶潔將要離鄉背井求學的心情,也鼓勵著她要再繼續深造,說著說著,提到正面臨大專聯考的妹妹惠珍,以往原住民考試總是有加分的優待,但是從今後起,想要加分還要通過母語的認證,才可以獲得加分的資格。

舅舅和舅媽的泰雅語是溜得很,但是舅舅不喜歡讓孩子說泰雅話,真正的原因我也不好問,於是在泰雅家庭長大的三個泰雅孩子,母語的程度可能還不如頂著外省血統的我。

每次看著這三個孩子,我總感到遺憾,如果有著純正的泰雅血統,但是卻對自己的族群完全陌生,那還說得上是泰雅人嗎?

「我是可以教,但是那個羅馬字我不會啊!」莉茉道出她那一輩原住民的普遍現象。我體會到現在中年階層的原住民,其實是很難得的,他們大部分精通母語也會北京話,但是對於七年級以後的孩子,他們還聽得懂就很讓人欣慰了。

「沒關係,我可以和教會的巴神父學!」憶潔害羞的說:「可是泰雅人和外國人學自己的話,好丟臉喔!」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巴神父的名字。

利用閒暇中的閒暇,我跟小玉跑到了泰雅人遷移的最北端烏來鄉,藉由答故溫泉民宿女主人的推薦,我們到了在地理上接近宜蘭和桃園巴陵的福山部落,拜訪福山國小的宋神財主任。一開始他的眼神透露著戒心,這我也習慣了,總是有一些人比我們早到部落,建立外人在原住民心中最糟的印象,幾乎沒有倖免。

但是宋主任還是耐心的邀我們坐了下來,部落地圖、文化傳承、泰雅人的詛咒和日本人的統治這些話題後,他也提到了巴神父。

「你們大溪不是和三民很近?那裡有一個義大利籍的巴神父,十年前我去拜訪他時他已經待在三民三十年了。」宋主任回憶道:「這個神父真了不起,他說的完全是道地的泰雅話,對泰雅文化的了解甚至比老人家還要豐富。」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巴神父的名字。

不知過了幾天,胡亂吃完了家中午餐的剩菜,小玉倒在我腿上睡著了。天色已完全昏暗的七點多,我轉開了電視,看著我最厭惡卻又忍不住要看的原民台,忘了是什麼單元,但是我看到了一尊紋面的聖母,畫面一轉,一個外國籍的老人講解著聖母像其中許多的符號意義,訪問內容亂七八糟的記者稱他為「巴神父」。

第三次,我不僅聽到巴神父的名字,而且還看到了他的樣子。

我總是相信老天安排的,他給我這麼多次巴神父的訊息,我總得回應些什麼動作。

於是我跨上機車去面對一段不明朗的緣。

過了幾個彎後,三民的街道映入眼簾,平時總沒注意的路邊,我卻忽然被什麼吸引似的向右方看去,一座教堂就藏在圍牆後面。

「這就是巴神父的教堂。」我輕輕卻篤定的跟後座的小玉說:「我確定。」

「是嗎,你確定嗎?」三民的教堂何其多,但是我就是知道是這座教堂。

停下了機車,我慢慢的跨進寂靜的教堂廣場,越過了敞開的教堂門口,直接走到一旁的花園,那座紋面的馬莉亞就溫柔的在一堆符號包圍下獨自佇立。

瑪莉亞的形象其實跟我們中國的觀世音菩薩很相像,以金色彩繪的紋面跟瑪莉亞白淨的臉龐配極了,並不會讓耶穌的母親顯得不倫不類,看著這尊特別的聖母像,讓我感到神的愛不分種族和地區,只有人才會有種族歧視的劣根性吧!?

我試圖解讀聖母像身旁的這些符號,但除了代表數字的符號,我在電視上看過還可以稍微了解之外,對於其他的符號意義,還是不得其門而入。

我看了手機上的時間,1430這樣的下午,對於七十幾歲的老人來說,應該是很好的午覺時間,我打算逛逛再來叫門。

等我看完了復興鄉泰雅文化館,我回去了一次三民天主堂。再去看完基國派老教堂,並跟負責看守的人員聊了好一會兒後,還去看了一下舅媽莉茉,天色即將昏暗的1630,我才又回到三民天主堂,跟下午一樣,整個天主堂是寂靜無聲的,我站在一個比較像住人的房子前,從雙手作成的喇叭中大聲呼喊出:「巴神父!請問巴神父在嗎!?」連花園中的玫瑰花都沒理睬我。

我於是寫下了一張紙條,塞在門上的紗窗中,內容包含了我的電話和伊媚兒,我塞好後拖著沉重的腳步離去,再回頭忽然看到那尊紋面的馬莉亞,雙手合十面容慈祥的望著我,對著披著白袍的祂,我也雙手合十回禮,心中默默念著:「天上的眾神啊!祢們可了解我最近的委屈?我真心願為祢的僕人,能否給我一個明確的目標,讓我為這些不公不義的世事做點拔刀相助的事?畢竟,祢給了我一副懂得關懷別人的熱心腸。」

關於和巴神父接觸的第四次,我至少看到了他用心打造的天主堂。

當天在中壢用晚餐時已接近九點,我無言的剛坐下來,小玉回了一通未接電話。

「請問有人打這支電話嗎?‧‧‧喔!是巴神父嗎?‧‧‧請等一下。」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我受寵若驚的接過電話,就這麼跟巴神父聊了起來。

「巴神父說大約兩個禮拜後,他將身邊的事忙完了再連絡他。」掛掉電話面對小玉的追問,我這麼回答著。

我點的炒飯也隨即上桌了,不吃蛋的我端著眼前的「蛋炒飯」,和氣的希望老闆再炒一盤,加了蛋的讓我包走,我餓著肚子回到座位上,臉上並沒有不愉快,小玉滿臉狐疑的表情像是說:「怎麼?我還以為你又要跟老闆吵架了哩!今天餓著肚子別又發脾氣了啊!!」我知道她在想什麼,我無原由的笑著露出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