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6-05 00:01:30嘉語均霑

做麼介,做麼介是髒話

今天是六四天安門事件十八週年,在今天將這篇文章公開,是因為六四天安門事件,十八年來陪者我從啟蒙到成長,十八年也是一個人成年的開始,我想用這篇文章,來宣告我對客家運動的態度還有個人政治態度的轉變。

「做麼介!做麼介!」,我相信這句客家話,已經透過周杰倫的歌曲成了所有人耳熟能詳的客家話,對於「做麼介」最貼切的解釋就是「做麼介」。若是硬要翻譯成更大多數人都可以理解的話語,那就是做什麼、幹麻的意思。

前陣子,我在網路上發現了一個關於台灣從「國語政策」到「多元文化政策」的學術研討會,為了響應這場研討會,也為了彌補無法與會的遺憾,我在網路上分享了一個我受到國語政策傷害的故事。此事引起了很多人的迴響,有人想幫我寫成小說,有老師說要幫我伸張我的轉型正義,也有人驚訝於我這般沉重的經歷。
受到這許許多多的迴響,我決定把我這段影響我甚深的過往,好好的做一番回顧與探索,也重新回過頭來沈思自己。

請容我再把這個故事說一遍。

我清楚的記得,1989年我國小三年級那年,有一次下課時間,我在上廁所時,廁所外傳來了同學的呼喊,我很直接的回答了:「做麼介」來回應並藉此表示我在廁所。不巧,身邊剛好經過一位糾察隊學長,於是我的名字,就被他寫在說髒話的登記簿內~~~。事隔幾週的一次朝會,導護老師在全校學生都蹲著聽訓的時候,一一唸出了亂丟垃圾、講髒話等等偏差行為學生的姓名,並要這些被念到名字的學生,在大庭廣眾下站起來接受注視~~~,葉日嘉三個字,就在這樣的情形下被唸出。

朝會結束回到教室,班導師並不接受我的解釋,更有幾位女同學落井下石的要老師處罰我,要我罰寫「我以後不講髒話」一百遍~~~。我當時聽到後,第一個想法是先算有幾個字,再想了一下筆畫,”幹”,這是我打從心底真心的想罵髒話的一刻。

當天放學,我人還沒回到家,左鄰右舍的鄰居、親戚朋友,早已知道這項消息,試想在那鄉下地方,左右鄰居與親戚朋友的孩子,還有自己的妹妹,都在同一所學校,這樣的事情又怎會不傳回家。我一路接受親戚與鄰居們的審問,幹麻講髒話?我都選擇不回答,然後靜默的走回家。進入家門的那一刻,我媽問了我同樣的問題,我很嚴肅的用客家話跟我媽說:「捱講客,冇講髒話(我講客家話,沒講髒話)」。我媽用一種很輕淡的口氣說:「講客做得(講客家話可以)」,我知道我媽接受了。

從那刻起,我也不知道哪來的想法,我不怪那位糾察隊、不怪那導護老師、不怪班導的處罰、不怪那落井下石的女同學,我把這一切錯誤歸咎於”國民黨”。雖然如此,我還是乖乖的完成了老師對我的處罰。同年的「六四天安門事件」與接下來1990年代台灣的政治運動狂飆年代~~~,我就在這一系列的新聞事件與親身體驗中開啟了我還不成熟的政治啟蒙。

這件事影響我很深。在這之前,如果我在學校裡面講客家話,我想我都是不經意的純粹語言表達,但在這之後,我都是刻意的、故意的,只要是能講客家話,我就不說客家話以外的語言,尤其是在校園。

我想應該很多人都聽過台灣民主化運動、本土化浪潮狂飆年代的狗牌公學校故事,一個用來組織群眾,編織共同心理感受的大敘事,在朱延平導演所導的許多部戲中,都出現過這樣的橋段。而我的故事應該就是這個大敘事的客家版了吧!

很難想像吧!一個1980年出生的台灣人,竟然面對過這樣的傷害。而這件事對我的影響以及後來的我的政治態度與立場當然不言可喻。在2000年政黨輪替之前,每當我向人講到這段故事,我的心裡始終充滿了恨與激動。而我今天可以這麼侃侃而談,甚至以文字的方式記錄下來,我想是時候到了、時機對了~~~。

許多人都知道我大學時即開始參與客家社,說我有熱誠,說我很熱心,說我很以客家為榮,我想這一切都只是說到皮毛的外相。真正驅使我去做這許多跟客家有關的活動與參與,不是因為熱誠,而是因為我在進行一種自我治療。這只是一種很簡單的想法,我知道我自己在幹麻,不論我在幹麻,我的出發點絕對不是因為我愛客家,更不是我以客家為榮。

曾經看過一篇關於精神科醫師的報導,精神科醫師說:「其實精神科醫師做的,只是讓這個來尋求協助者自我治療,把自己的事講出來而已。」於是,我開始試著一點點的、 片段片段的在夜深人靜獨居陋室時,喃喃學語的把這段故事不斷重複的講給自己聽。講順了,就在喝了小酒之後,慢慢的試著吐露給跟我聊天的人知道。講多了,我的心情也就不再這麼起伏,就像心理學家形容失戀的苦一樣,有些情緒的反應其實是透過長久不斷的練習,而學會控制的。就在這不斷的喃喃言語中,開始釋放了自己的壓抑。

發現這場研討會訊息的同一天,我很刻意的去書店買了一本,前南非大主教屠圖所著的翻譯著作《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一來當然是新聞熱潮的刺激,二來其實是,我想書中的內容一定會是我想知道的。

到底這件事的發生或不發生影響我多深?曾經不知道多少個夜裡、夢裡與旅程中,我思考過這個問題,如果我沒受到這事件的啟發,我想我不會有這麼鮮明的政治態度、這麼不言可喻的政治立場、不會對政治產生這麼大的興趣、不會選填政治系、也不會參加客家社、更不會參加客家活動、不會有客家意識~~~,如果這一切在過去都不會發生,那麼現在的我會是什麼樣子?穿垮褲搞嘻哈還是眼裡只有金錢、名模、首富、豪宅的唯利是圖者。每每想到著,我的答案就停住了,因為我無從預測起這一切,所以我也無從判斷起如果這一切沒發生~~~,更進一步的說,我或許早已經接受了這個歷史對我開的大玩笑,即使他是那麼的沉重,讓我極力想擺脫。

2004年3月20日的晚上,我站在阿扁競選總部的廣場,跟我的大學同學,在我知道阿扁當選的那一刻,我真的哭了,因為我真的相信我擊垮了我心目中萬惡的國民黨。在此同時,理性也告訴我,我會漸漸的背離這個執政成績不佳的民進黨,並且打從心理,在我站在廣場上享受勝利的喜悅時,我已經選擇原諒國民黨。「我已經選擇原諒國民黨」,這是句在我心裡自己對自己說的話,因為,除了選擇原諒,我更渴望聽到來自驕傲的國民黨,為他錯誤的過去向我說聲道歉。

我想我可以更明白的説明,我對於客家社、客家事務、客家族群在台灣特殊政治環境中的發展,之所以願意付出這麼多的時間與心力去關心,其實只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問題,紓解自己隱埋在心裡的一口怨氣。

今天,我選擇全部寫下來,其實是在宣告,我已經可以很坦然的面對這些過去,也是在幫助自己紓解這股,從我小學開始,成長以來,累積多年的痛。這當然跟我受到政治學與社會學的學術訓練有關,從整體台灣社會的發展來看,這股壓力勢必得面對與釋放,不能一直成為分裂社會、切割對立雙方的斧痕。而面對這股壓力,我可以做的是寬恕。因此我相信,越是敏感的問題,越該被細膩的了解、觀察與對待,而不是片面的宣稱走出悲情、然後擺出一副高道德姿態呼籲族群融合。我依然堅持國民黨必須給我一個道歉,但我也同時,對自己進行屬於我個人及社會的自我治療。

這樣的精神,其實與《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一書中所說的很像,受害者可以寬恕,但是加害者必需坦承過去的犯行,只可惜在目前台灣這樣的政治氣氛下,國民黨不但沒有面對這段歷史,還反過頭來以一副大善人之之姿呼籲合諧;而大多數的受害者卻受到民進黨的鼓動,不斷的溫燒這種悲情。希望以個人心境的轉折,透過文字讓衝突與對立的歷史沉澱。
解影 2009-07-11 13:20:50

寫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