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06 16:38:04光爸

《尋找客家》的劇中人——EX-亞洲劇團

本文發表在新活水第28期好客丰采,願與大家分享一個苗栗在地的現代劇團~~。(文字:徐彩雲  照片提供:EX-亞洲劇團)


Jayanta在《老虎與士兵》中一人分飾多角。(照片提供:EX-亞洲劇團)

苗栗火車站前,南來北往的旅客為了尋找下一個停靠站,有人形單影隻,神色匆匆;有人攜家帶眷,充滿期待;有人天未亮就離開;有人夜已深沈才回家,每個人都在人生旅途上扮演「我」這個角色,而聚集亞洲團員的「EX-亞洲劇團」就隱身在火車站前的紫園街,是團長林浿安(原名林美芸)出生長大的家,也是演員排練的臨時住所,浿安說:「很多演員來苗栗,都覺得是來充電和散心,因為大家一起吃飯、排戲,一起討論、分享,所有的生活都浸潤在一起,就像吃東西要消化完之後,創作的部分才進得去。」

尋找母語的情感

林浿安一月十三號才結束新加坡及印度的演出,劇名為《靈戲》(The Spirits Play)(註1),跟其他來自墨西哥、日本、印尼、新加坡、香港的演員一起用自己最熟悉的語言「演戲」,代表台灣的林浿安,大膽地選擇「客語」作為舞台上的語言,她說:「演了多年的戲之後,發現客家慢慢回到自己身上,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質感”,有一種跟角色走在一起的感覺,也像是尋找親人的過程。」透過語言和身體的傳達,可以說是更自然的連結,而不是強求觀眾一定要接受「聽得懂」的部分。

現實角色是浿安的生活伴侶,同時也是劇團導演及藝術總監的ChongthamJayanta Meetei以下簡稱Jayanta),2008年推出的《老虎和士兵》中一人分飾多種角色,特別選擇用印度母語演出,他形容:「是和自己靈魂深處最直接的連結」,能夠跨越語言、文化和族群之外,連結到最真實的情感,人(演員)和人(觀眾)之間,發現彼此的「Some feeling」,也許是透過身體語言,或是純粹聽到語言的抑揚頓挫,感受到話裡的涵意(訪問是用英文進行,這段特別請Jayanta印度母語解釋,對於完全聽不懂的狀態,是個很奇特的全感官經驗,他的腔調、眼神、手勢、動作,處處充滿著哲學家的趣味!)。並試著讓自己回到孩提時代,他笑著說,演小老虎的時候,許多動作的觀察,都是來自於當時剛會爬的女兒銳雅帶給他的靈感呢!


   Jayanta與寶貝女兒銳雅。(照片提供:EX-亞洲劇團)

尋找自我的過程

浿安回憶起童年時光,在中油工作的父親,每個月都有電影票可以讓家人看免費電影,開啟了她對世界的好奇心。隨著父親因為鑽油井而遷徙,每逢假日,母親便帶著三個孩子從苗栗坐車到台南、嘉義和父親相聚;如果父親在日本或美國,也會收到蘋果、水蜜桃、日本電器產品、巧克力等禮物;有時父親長期在船上,就會收到魚,所以世界彷彿是跟著父親的背影,一點一滴聚集起來的。

   
         小時候的浿安,在苗栗鄉間度過快樂的童年。(照片提供:EX-亞洲劇團)

對於戲劇的熱愛,也是慢慢認識自己的過程,像是國一時,把文言文「陳元方答客問」改編成劇本;國二把《白雪公主》改編成《黑炭公主》,得到班上同學熱烈的迴響;一九九一年,看了李立群的單口相聲《台灣怪譚》,真正引發對舞台劇的興趣。考上淡江大傳系後,學校的劇展演出由金士傑改編的《荷珠新配》,飾演荷珠的浿安站在舞台上,真正感受到劇場帶給她的魔力;以及參與彭雅玲「歡喜扮戲團」《春天的花蕊》,對於傳統與現代結合的啟蒙也有很大影響。

 七年的「金枝演社」生涯,浿安說:「像是開了一扇窗,尤其是接觸歌仔戲。野台的演出是妳到了金山的哪一間廟,然後下大雨,底下根本沒觀眾,到底要演給誰看都不確定,半夜就直接睡在戲棚上,這樣的藝術形式,讓我種下了台灣草根性的種子。」她才慢慢學習到,即使沒有任何一個觀眾,也是要演神明看。還有跟隨「白沙屯媽祖」徒步進香(註2),巡迴各鄉鎮以及參與民間儀式的經驗,讓她打開這塊屬於庶民生活的精彩版圖。

自恃有表演基礎的浿安,後來到了新加坡的實踐表演藝術學院Theater Training and ResearchProgramme「劇場訓練與研究課程」三年,發現過去的表演並沒有「到位」,學校要求學生學習亞洲的四大「古典戲劇」,包括中國京劇、日本能劇、印度Bharatanatyam以及印尼傳統宮廷舞劇WayangWong,希望這些傳統表演藝術的養分,能成為日後創作的新元素。她發現,這段重新洗牌的過程,也重新認識自己,看見自己喜歡作先鋒、急於掌握一切的本性,她說:「老師要我把杯子裡的水先倒光,才能裝新的水。」

尋找個人的價值

相對於浿安的這段過程,畢業於印度新德里國立戲劇學院(National  School  of Drama)的Jayanta,出生於東北方的曼尼普省(Manipur),覺得印度就是「住在自己的文化裡」,表演和生活很難劃分,各式節慶就在日常生活中,以女兒銳雅為例,從出生到現在兩歲多,可以說每個禮拜都找得到為她慶祝的節日!如此傳統的生活,不需要送孩子去學跳舞、唱歌,耳濡目染之下,每個人天生就是表演好手。


jayanta與女兒銳雅共舞。(照片提供:EX-亞洲劇團)

Jayanta又舉例,婚喪喜慶時,他們會請一個「說書人」來說故事,內容是印度的史詩,他也拿了一本西元七世紀流傳至今的「梵文劇」解釋說,書裡寫的都是印度所有的「藝術形式」(Art  form),像是舞蹈、繪畫、戲劇等等,跟中國的京劇很類似,雖然發生的背景不同,但是「the  same  ideas」,同樣是透過表演者在「空」的空間,營造出形式和寫意的美,帶給觀眾更多的想像。

劇團成立後,不難發現劇本背後都有很深層的意義,有點像是「戲中戲」的味道,比如二○○六年,創團的第一齣戲,將法國作家聖‧修伯里的《小王子》改編為《我要上天的那一晚》,試圖脫離世俗的價值觀,重新尋回和自己內心深處的純真對話,也是已故恩師--新加坡劇作家郭寶崑在一九八○年代的創作;二○○七年《印度寓言:阿濕波變身記》,探討到底什麼是「完美」的人;二○○八年的《老虎與士兵》提到人和自然的關係,以及二○○九年的《島》,藉由監獄的框架,導引出「囚犯≠罪犯」的對話。Jayanta認為,他之所以對人性、人權以及階級產生強烈的敏感度,是由於成長的背景使然,家鄉曼尼普省(Manipur)原本不屬於印度的一部份,至今仍有希望脫離印度統治的地下組織,因此軍隊在邊界駐守,一般外國人也無法任意進出,加上大學讀的是歷史系,研究「印度史」,從歷史和生活中所碰觸的各個層面,讓他常常思考:「到底人的價值是什麼?」。


《我要上天的那一晚》改編自法國作家聖‧修伯里的《小王子》。 

這一場是在浿安的故鄉苗栗西湖演出,具有特殊的意義。

尋找真實的當下

從二○○五年至今都在演媽媽,不論是瘋掉的媽媽、傳統的媽媽,或是潑婦型、溫柔型……浿安說:「生命真的很奇妙,直到自己生完小孩,才真正體會到成為媽媽之後,自然生成的厚實和包容。」雖然選擇劇場作為專職,一度讓父母擔心,然而她也很慶幸一路走來擁有家人的陪伴和支持。而Jayanta則提到,二十二歲時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看見大海,站在沒有座位的車廂一天一夜,卻絲毫不覺得累,後來想起這段經驗,「為什麼不會累?」他給了自己一個答案:「因為對未來沒有期待,真實地活在當下」。

浿安讚賞印度人的表演,始終保持著大自然和人之間相處的默契,Jayanta則覺得苗栗有相當濃厚的傳統元素,這也是他們選擇在苗栗創團的最主要原因。兩人都堅信,這個劇團還在「ING」的階段,一定要回到生活裡,回到直接跟民眾接觸的「活戲」。就像小時候,每到年初一,浿安的阿公一大早必定放八音,小孩子打紙炮,大家都跟著歲時節慶過日子。只要是屬於「人性」的部分,就不會隨著時空改變,這是戲劇的「原型」,而其藉由表演者的身體和聲音轉化後,就是新的組合,所以客家元素的創作,不管碰到什麼困難,生命總會為自己找出路。

這段尋找客家的歷程,也許就像餐桌上的印度料理,紅辣辣的香料背後,所用的食材是台灣這塊土地長出來的回甘好滋味,而舞台上的嬉笑怒罵,也是從生活裡長出來的智慧對話。

 

 
《婚姻神話》攝影:陳少維。


《婚姻神話》攝影:陳少維。

1《靈戲》(The Spirits Play),是新加坡「劇場訓練與研究課程」的畢業生成立的   劇團,於今年初演出的劇碼,林浿安是代表台灣的演員,並不是EX-亞洲劇團」所推出的新戲。

 2:位於苗栗縣通霄鎮拱天宮的「白沙屯媽祖」,是全台唯一全程徒步進香的媽祖,每年農曆三月會往返雲林北港間,繞境時也沒有一定的行進路線,除了信徒、文史工作者之外,近二十年來也成為小劇場工作者一年一度最重要的修練與考驗。

EX-亞洲劇團」簡介:

取名為「EX-亞洲劇團」的靈感,除了融合創團的林浿安和印度籍的Chongtham Jayanta Meetei兩人的特色之外,許多跟戲劇有關的英文詞彙,也常是「EX」開頭,像是實驗(experiment)、交流(exchange)、體驗(experience)、表達(express)、探索(explore)、延伸(extend)、存在(exist)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