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16 14:58:56指月

看不透的海洋

薛搬了家,準備迎接他的國防役生活,
他大方地邀請大家去他那兒坐坐,
但也許是暑假的緣故,回應的人少,
薛的文章很快被其他灌水文淹沒了,
我心裡倒有些可惜;
雖然想念薛,但如果沒有其他人的陪同,
我是不好一個人大剌剌跑去找他的。

記得六月底的某天,拿畢業禮物給薛,
正好是他忙著寫論文和準備口試的時候,
已經不知道幾天沒閤眼的他只能用「憔悴」二字形容,
頭髮散亂地束在腦後,身子很明顯地瘦了一圈,
我難過地問他「你還好嗎」,
他搖搖頭,「一點都不好」,聲音有氣無力到了極點。
我猜他會收下我的禮物(他說其他學弟妹送的他都沒收),
純粹是因為他沒有力氣跟我推辭的緣故。

這事本該就此落幕,薛卻主動寫了信約我見面,
「沒人要來的話,妳改天來找我吧,一起吃個飯也好。」
和他來來回回敲了時間,
約好某天一起吃晚餐,就我們兩個;
有些小興奮呢,畢竟是第一次和薛約會啊!

和薛直接約在火鍋店門口。
薛說那家店搬家之後他就沒去過了,
還問我「夏天吃火鍋會不會太燒了一點」;
這個嘛,反正店裡開著冷氣,再怎麼汗流浹背也是有限。

看到薛走來,我朝他揮揮手,
瘦不啦嘰的薛趕緊小跑步跑過來,
我看著他的髮尾──

「你是綁起來還是剪掉了?」

「啊?」薛一臉不解。

「頭髮。」我指指他的腦袋。

薛沒說話,我刻意等他走到我前頭,
「哇!你真的剪了!」
原本過肩的頭髮現在只碰著領口而已;
其實心裡早想過薛遲早得剪頭髮的,
但看到他真的剪了,還是有些意外……
我從來沒看過薛的短髮模樣,嗯,照片不算。

才坐下,薛就開口:「社上最近有沒有八卦?」

換我愣住,「八卦?」搖搖頭,「不知道,我暑假都在寫報告。」

薛一臉失望,我笑著回他:「我對八卦很遲鈍的好嗎~」

「可是妳跟wf跟Yunnan她們都很熟啊!」薛辯駁著。

「意思是我只差沒把網路線插上去,好連結八卦供應站是吧!」
我做了一個把插頭往腦袋上插的動作,惹得薛笑了。

和薛聊了好多好多,
從自己的國小時代開始聊起,
聊家庭和家族的狀況、對婚姻的觀感、對彼此的印象……等等的,
聊天的時間比吃飯的時候還長得多。

薛說,他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天倫之樂」,
他的成長經驗裡,爸媽一直只關心他能不能考上資優班,
對於他這個兒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兒子好像不太在意,
哥哥對他也一直有著競爭意識。
薛這麼說並不是要指責任何人,我懂,
只是在這種背景裡成長的他,
很難體會「家人」除了血緣之外的深刻羈絆。
於是,大學以前的薛根本就是「踩著別人的屍體長大的」,他說。

我終於明白薛言談之間難以抹除的淡淡悵然是怎麼回事,
「讀資優班的人只有兩種,一種是早讀,一種是早熟。」
薛以他從國小到高中都就讀資優班的「過來人」身份說著;
早熟我懂,但為什麼說「早讀」呢?

原來,早讀是一種「催熟」的手段。

那麼既早讀也早熟的薛呢?
「所以我很早就爛掉了。」薛淺淺一笑,
而此刻薛的迷人笑容在我眼裡看來,
還伴著些若有似無的哀傷氣息。

我幾乎為自己的童年感到慶幸;
慶幸在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
父母親為了賺錢養家,根本沒有時間對我噓寒問暖,
如果我媽像薛的母親那樣「熱心教育」的話,
我的叛逆期恐怕會提早來到,而且想必會延續很久(笑)。

我和薛在很多地方是極其相似的;
我們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藉著不同的管道,
看到大人如何利用孩子當作炫耀的工具,
也因此我們很早便學會不要對這個世界抱太多期望,
也很早就決定在能力範圍之內,只做讓自己高興的事。

最相似的,當然還是「一個人」這件事。

薛說,有兩個字到現在他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和滿足不一樣;我很容易滿足,
但是這兩個字除了『滿足』之外顯然還有別的意義。」

「幸福。」看著他,我很篤定地說。

「對。」

喜歡薛看著我的眼神,
喜歡兩個人說話時偶爾冒出來的「我知道你的意思」或「你懂我的意思」,
喜歡看薛在尷尬時候發出的乾笑,
喜歡和他談論彼此成長過程中的相似情節,
不可諱言的,是薛的確是個長得很漂亮的男孩子,
這也是他之所以吸引我的其中一個原因。

「我跟妳講過我為什麼留長頭髮的原因對不對?」

我點點頭。

「我以前頭髮留到腰的時候常常被人家錯認成女生咧!」

「我以前剪短頭髮的時候也常常被人家誤認為男生。」
攤攤手,我很了解這種無奈。
「不過我喜歡你之前的髮型,長度也剛好,整個人看起來很舒服;
剪短之後看起來變小隻了說。」我補充道。

「是嗎?」薛摸摸頭。
「我知道自己怎樣最好看,可是我會故意不那樣整理自己,
我希望對我有興趣的人不是看我的外表,而是真的對我有興趣。」

「你這句話必須建立在對自己的外表很有信心這件事上面……」

「我是啊!」

「水仙花。」我這麼說著。
薛的長相真的很出色,但我最初受他吸引的原因卻和長相完全無關。

「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對你很有興趣。」

在我沉默幾秒鐘之後突然冒出的這句話讓薛有些驚訝,
那驚訝的神色只維持兩秒鐘左右,慣有的笑容又回到他臉上,
「是因為吹笛子一定要蹺腳吹的緣故嗎?」

「才不是。」有怪癖的不只他一個。「Andy吹笙還會抖腳咧!」
「該怎麼說……是你的氣質很明顯地跟別人不一樣的緣故吧!」

「氣質?」這兩個字讓薛有些疑惑。

「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覺得你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你也許想隱藏自己,可是根本藏不住,那個『氣』……」
越想解釋,越覺得辭不達意,
「唉!」我放棄了,「我真的不會講。」

薛給我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
那樣是代表他懂了,還是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如果戀愛對象是你的話,女生心裡一定會很沒安全感。」
看著薛的側臉,我打從心底這麼覺得。

「因為我看不透?」薛看著我,長長的睫毛搧了兩下。

「嗯。」

「我看不透嗎?」薛帶著笑丟來這句話。

我微愣。「你看得透嗎?」

薛只是笑而不答。

誰能看透大海呢?
別人的可見度也許二十米,我的可見度也許五十米,
但,誰能因此而就說自己看得透大海呢?
我眼前的薛,就像是一座既美麗又深沈的海洋……

「妳不想看透我嗎?」當我還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
薛又丟來一句話,而且很神準地擊中我的大腦思考中樞。

「你要對我開放特殊通行區嗎?」我先回敬他另一個問題。

他沒說話。

「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我很清楚自己和薛能接近到什麼程度,
「是我有沒有能力的問題。你……」腦子裡思索著正確的比喻,
「你的心太深,我沒有辦法……我會溺死的。」

薛的笑容真的很迷人,但此刻我無心欣賞,
剛剛的回答……有沒有說錯話呢?
薛那樣問我究竟是什麼意思?他有意對我開放不同的通行區嗎?
我辜負了他的好意嗎?我是不是退縮得太快了?

「薛啊!」聊天聊到渾身發冷的兩個人終於決定離開,
離開前我忍不住叫了他,這種行為似乎是無意識的,
也許是我還意猶未盡的緣故,
但有可能是因為我不知道這麼和他聊天會不會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嗯?」

「嗯,沒事。」想起薛曾對我說過的一些話,
我想,我是太過杞人憂天了。
搖搖頭,再揮揮手,「掰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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