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04 05:59:03花江

埃及問題和西方邏輯


去年年底時去了一趟西奈半島,住進了背包客的雙人小房間,一晚只要台幣一百八十塊不到,因朋友後來嫌共用的廁所髒,住了兩天後便和老闆說要換房間。從櫃檯外望過去,對面新蓋起的二樓在陽光下閃耀著。我問老闆:那邊有空房嗎?一個晚上多少?」老闆說:「一百埃磅(約台幣五百八十圓)。附衛浴、電視和冰箱。」我說:「好,就換到那邊吧!」

猶記上次到這間達哈柏的小旅館時,被施工的噪音吵得晚上睡不著,老闆動用了工人輪班趕工,一直到晚上十一點多工地仍鏗鏗作響。這次造訪竟然有幸住進這嶄新的房間。新粉刷好的油漆、新舖好的瓷磚,還有像樣的床單(終於不再是大部分埃及旅館使用的祖母花色),幸運的是,居然還提供乾淨的白色大浴巾,與原先的台幣一百八元的工寮小房間相比,這台幣五百多的就是不一樣!

然而,入住沒多久,我開始察覺這新房間的種種缺失,像個監工的,我指著牆壁對我朋友說:「不是才新蓋的嗎?這牆壁居然龜裂了?!為什麼這床好像擺歪了?」我們左右查看一下,我朋友才說:「你站來這裡看看,不是床擺歪了,是這房間蓋歪了。」我們站在房間的正中央,正對著床,發現這房間的確是歪的,不是長方形也不是正方形,是很詭異的四邊形,詭異到,其實浴室還處於較低漥的位置,是方便浴室排水嗎?房子可以這樣蓋的?!

而老闆不斷誇口的,新購置的空調,在冬天有暖氣功用,似乎也發揮不了什麼效果,倒是空調下方的牆上,被安裝工人留下好幾個黑手印,和整個新房間相比,像是有人在剛完成的畫上用手亂抹一通一樣。廁所的蓮蓬頭水流量非常的小,我後來發現,並不是水壓不夠,而是蓮蓬頭原本可以調節水量的開關壞了,所以洗澡時只能細水長流。但已經比原先的共用浴室好了。那裡還沒熱水,得在太陽沒下山前匆匆去洗澡。

對旅館老闆花大錢蓋了這幾間新房間以迎合歐洲旅客的需要(原先我們住的工寮小房大多住著日韓背包客,而較貴的新房間歐洲旅客為多),我不得不說他這投資是花得好,但只要再注意一些小細節,他錢才花得更值得。就比如二樓的白色陽台,扶手處就像建工建到一半,水泥材料沒了一樣,竟留下鋼筋露骨。更誇張的是二樓另一側的走廊,想必是施工計畫擱置,盡頭竟然像個懸崖似的,旅客若不小心墜下便直通一樓地上,沒有樓梯也沒有柵欄。這是什麼呢?老闆的陷阱。

如此這般的豆腐工程,充分顯示埃及人的隨意和差不多(東西可以用就好了,不需要去追求百分之百的完美)。一篇報上令人莞爾的小文章,恰巧的比對出這樣不知是專屬中東還是埃及庶民文化裡不可分割的部分。一位埃及專欄作家寫著,他有回因公出差日本,和日本接待一同搭捷運,他們一起站在月台等車,列車進站後,這位埃及作家發現車子停的位置和地上畫的線不符合(或許差個幾公分),埃及作家開玩笑的對日本接待說:「我聽說在日本,每件事都很有規矩,怎麼你們列車停的位置這麼沒規矩?」結果使這位日本接待當場連忙鞠躬道歉。到了下車站,連列車長也跑來道歉,解釋說這是鮮少發生的情況,以後不會這樣,請他原諒。埃及作家寫著:「此後,在日本拜訪的期間,我發現只是因為一點點小事,不停的有人跑來跟我道歉,讓我非常的不習慣。在埃及,若我們得這樣生活,埃及人早發瘋了。我想我以後還是少來日本為妙!」

我深切的明白這位專欄作家的感覺,特別是當我看到,在開羅,人們是怎樣移動車子的。當駕駛不在又需要移動車子時,一般人會用手推(前提是手煞車已經放下),而在開羅,他們竟然是用一台車去碰撞另一台車,好使它到應該有的位置。又快又迅速的方法,只有埃及人想得到!

所以和我同時目睹這場場景的朋友說:「若我有車,絕對不會停在開羅街上。」

莫怪西方人一直想改善埃及經濟和生活水準而常不得要領,這種不知為何存在的扭曲,常使在其他國家成功施行的各種科技或經驗,到了埃及,變成了施行不完全的仿冒品。房子在台灣可以被蓋得很像樣,城市計畫在歐洲可以很有理想,還有其他所謂已開發國家所奉行為圭臬的價值:自由、民主、經濟成長、女權。這些東西埃及都有,只是他們扭曲了一點。長得很像,但是不是百分之百像。

紐約大學政治系的教授提摩太、米切(Timothy Mitchell),在他2002年出版的專家的規則:埃及、科技政治和現代化》中第一章:蚊子會說話嗎,也提到這一類的扭曲,被稱之為「西方國家和埃及之間的複雜情事」。資源來自於作者早期在埃及農村的研究發現。

遠在五十幾年前,埃及國內發生了四件大事:亞斯文高霸的建築、硝酸鹽的大量製造、瘧疾的傳佈和一場德國和義大利的戰爭。這四個看似毫無關聯的事件,實際上具有詭譎的連結:亞斯文高壩改變尼羅河生態,導致埃及農業大量需求硝酸鹽當作化學肥料,戰爭導致硝酸鹽的缺乏,而在同時,高壩工程間接成為南部蘇丹傳播上來的瘧疾媒介,於是乎,南部埃及在1942-1944年之間因為這四件事受苦連連。

當然,背負埃及建國大計畫的亞斯文高壩,埃及政府和西方專家們絕不意料到這樣的扭曲。他們眼中看到的,只是高壩的美麗藍圖以及工程完成後的現代埃及意象。試圖用科技克服自然限制的人們,特別是美國專家們,甚至在當時研究完埃及南部農村後,異想天開的寫了份報告,說埃及農村使用的泥磚瓦必須改變原來的材質,使用一種西方高科技的材質,好讓他們的房子看起來乾淨些,這個計畫甚至形容為在埃及經濟發展計畫中一個極端必要的部分,報告最後註記:希望此計畫推行成功。讓使用西方高科技材質建造出來的房子遍行埃及全國。

這個計畫後來並沒有順利施行。若有,西奈小旅館房間的工程扭曲,搞不好也是使用此類西方高科技的材質。如此先進,看起來也如此乾淨

   此類一昧以西方邏輯判定埃及問題以及尋求解決方案的事件,在埃及不知已重複多少次。尚包含美方捐獻的灑農藥用的直昇機,在運到埃及沒多久,不知是因操作不當或是欠缺保養,在停機無法運轉之後也變成一團在地上的廢鐵。面對造成埃及南部瘧疾的蚊子,埃及當局花了好大力氣才殲滅。一位本地記者被富人邀請下南部採訪疫情,要求他特別採訪上層家庭的婦女們獻身救災,為患者提供醫療和家庭照顧的經過,這位記者回開羅後寫了這樣的報導:在埃及傳播疫情的蚊子,其實是這些有錢人。他們吸埃及窮人的血,而他們金碧輝煌的住處,充其量不過是蚊子滿窩的骯髒池子。這位記者後來成為這篇報導一炮而紅。

如此無法料想的結局,是西方科技和經驗在埃及施行的扭曲。但米切教授批判的寫著:然而,真是扭曲嗎?埃及真的需要複製西方的這些東西嗎?在完全不合用的狀況下,是不是我們該重新省視這些科技背後的邏輯?

另一方面,埃及人又在乎嗎?埃及人或許不需要西方式的民主和經濟發展經驗。就比如我前些日子買的抽取式面紙,埃及製造,抽了一張後會連接著抽出第二張第三張,像變魔術一樣,這樣粗糙的製工,消費者必須用另一隻手拉才能把這連綿不絕的面紙扯斷。這也是另一個扭曲?

不過,套句埃及人說的:東西能用就好了,在乎這麼多做什麼呢?沒問題!


(此為數月前寫的文章 已投稿了 但是不確定有沒有被登上 如今再度省視這樣的議題 更加的覺得 我們在日常的生活中 若能釋放多一點寬容 理解這個世界的多元化的必要性 我們的生活會更和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