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27 14:00:00貓頭鷹

渡荊門送別,黃鈺琴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遊

  黃鈺琴是我堂姐,親族關係如果沒記錯,就是我們的阿太(曾祖父)是兄弟吧!

  都說黃氏家族是當地大家族,不知何故,親族住得很散,惟獨她家和我家住得近。約莫走路15分鐘會到。我爸爸略長她爸爸幾歲,記憶裡我爸老愛找她爸爸,我爸搭著她爸爸開的發財車,不時往拉拉山、復興鄉尋幽訪勝的記憶,至今鮮明。有次跟鈺琴姐聊天,她居然也對這件事,印象深刻,說二人最愛去山地鄉,津津樂道,「原住民漂亮公主」都爭著想嫁給他們的超現實美夢。

  我們兩家長輩雖有著奇特緣分,但身為小孩子的我們,卻遺世而獨立。在自己軌道任情任性地長成自己的樣子。如此看似完全無關聯,交會的,卻在201946日至427日在靜慮藝術《彼相》黃鈺琴攝影個展,意外找到對話的密碼。

 

  「作品的時間和空間沒有絕對的意義,影像編輯如一個暴力的、破壞性的時空能帶,把家族之間的情感關係與親情的聯繫,重組聯繫再現,作品內容在「家族記憶」的基礎上,呈現上個世代環境的無奈、父母親對子女的期望、前輩的際遇、新世代家庭的建立與情感、跨世代的親情,以及,舊記憶裡對未來的懸念與對生命恐懼。」黃鈺琴在個人作品網站是這樣形容個展中,對2017年所創作的《家族記憶》系列攝影作品。

 

  老照片來自她父親一只老相機;新照片是她卸下公職後,用此生藝術修為以相機為畫筆,打破時間與空間,往者與生者藩籬,結合新照片與舊照片,並置舊人與新人,再現往日美麗時光。可以說是《追憶似水年華》與《一百年孤寂》影像版本。

 

  我還記得至少四十年前,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曾瞥見那個背著畫板,留著長髮,跟著好幾個大學同學,說是正要去三聖宮「畫畫寫生」的鈺琴姐。

  「寫生」是什麼?我在腦袋盤旋好久好久,雖然不明白那是什麼,但感覺這是好酷、好炫的事情啊!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師大美術系畢業以後,鈺琴姐去了美國留學,而沒有跟大部分師大生一樣就此在學校擔任教職一輩子。

  當時的我並不明白,在那個1986年剛開放黨禁保守年代,以一個不知魏晉鄉下農家及公務員家庭,還是女生,又是老大,下面還有7個尚在求學的妹妹和弟弟,家裡願意成全讓她出國深造,這是一件需要多大勇氣毅力,需克服多少障礙,才可以達成的事?!

 

  從鈺琴姐履歷上看到,她只花一年就取得伊利諾香檳校區藝術碩士,很快取得正式公職,在國立美術館擔任策展人及展示教育工作,直至201112月退休。其間還在靜宜大學、彰師大兼任講師。

 

  如果鈺琴姐不是在退休後,以攝影展開她自己強烈個體性揮灑才華,怕是要隱沒在策展人、教育者工作,世人無法看見專屬於她的強烈藝術性和優秀才華。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

終於找到證據了,世界是打褶的。你在一邊...,我在另外一邊...。你在開疆拓土,我在岸邊凝望... 您已經翱翔天際,我竟還在荒煙漫草裡...!」(2020年5月19)

 

「有時候,記憶就像那隻「偷窺的白駒」、或是「被遺棄的大同寶寶」不時翻牆而來,關注你現在做些什麼?!有時候,記憶又像那誤闖鏡頭定格的野狗影像,被誤以為是家犬被喚來參加家族合照。」(2019年3月30)

 

「《看見與看不見》自拍...這件事....的確是很迷人,也很嚇人!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個展...。在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打破「最年長的新人」的紀錄了?」(201931)

 

「以前愛用水墨畫材料,畫的都是黑畫,一輩子沒紅過。現在還是一路黑,肯定也只有一路黑下去,不僅愛黑,也愛更黑...😅。」(2017年11月15)

 

以為11樓比較接近太陽,上樓去曬厚厚的棉被必然效果奇佳,但樓高風大,棉被變成魔毯不知飄向何處?」(2017813)

 

「安靜地過日子,無上的美好。可是,靜好又何以如此的難得?」(2017年2月17)

 

「好像有鴿子的地方,必然曾有槍聲....,據說這就是65年前黃榮燦被槍決之處。」(2017年1月9)

 

「博物館的一場因緣、一場戲。」(2018年7月13)

 

「天長與地久,向外星人招手說哈囉....。」(2017年1月6)

 

「我們活得不夠久,只能問城南老樹。」(2016年12月25)

 

終於相信....每張照片都是一個謎 / 台灣貓去了拉薩。」(2016924)

「農民王珍風說:把藝術當生活真好,像種田一樣對待藝術;大陸國寶級名家周春芽則認為藝術高高在上,要把生活當藝術。」(2016330)

  細細品味她的文字,真如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如此這般地胸懷氣派

 

  細考鈺琴姐之所以塵盡光生,除卸下公職的工作重擔外,另於2000(41)她透過神奇網路牽線,與知她、懂她、惜她另一半林朝宗先生相識相知相守相伴,身心更加安頓,創作能量得以大爆發。學理工的表姐夫,為鈺琴姐挑選相機,彼此切磋照相技巧,攜手天涯完成一趟又一趟「一個人的旅行」。

 

  少小離家,老大才得以返回故鄉大茅埔,鈺琴姐對故鄉故土和弟妹及後輩親族無比珍惜。

「所有的旅途,只有回家的路最美。😀(2018年7月1)

人們去追小櫻釣大魚,我來追芫荽小蝶兒...乾旱許久,看來驚蜇之前不會有什麼雨點了...。在這老家後院,我作不了多少耕種活兒,反而常常是不務正業,幾株桂花、扶桑或檸檬...快要被我弄得半死不活的。可這還是最療癒的地方啊!」(2021年2月26)

 

印象中,小時候的生活圈不是在稻田就是茶園,老是對山谷外〈圍牆後面〉的綺麗世界充滿好奇、延頸鶴望。....幾十年的愛莉絲奇幻漂流之後,發現逆著走,反而是一路驚人、一路的茶香。」(2019年7月2)

 

小時候母親回娘家,常常得安撫八個孩子想跟著出門遊玩的慾望,最後往往只能允許少數一兩個跟從。也可能小時候不了解在鄉下才是天大地大,進城只是一種嘗鮮,由於當時願望常常未能被滿足,直到現在,我還多次安排讓老照片裡的孩子們快樂出門遊山玩水...。」(2019316)

「大老遠去了西藏看桃花,始終惦念的還是老家後院栽種的那一株,舊檔案中的桃子還這麼新鮮呢。路很寬、目標很大...,輕騎卻如此顛簸!PS. 我不需要名車,也不需要名駒,只想完成一個人的旅行。」(2016430)

  因為《彼相》攝影展連結鈺琴姐和我短短的緣分,我收藏了一張她的攝影作品,二個小女孩,和家中小黃狗,站在火車站月台。女孩、黃狗和月台,都是我相熟的,拆解時空後,卻產生另一種「普世」「共時空」的特別韻味。

    在我們所成長時空,進城,去玩,根本是少之又少恩寵。執掌創作權柄鈺琴姐,卻能巧安排,讓老照片裡的孩子們快樂出門遊山玩水...。」果是「把藝術當生活真好,像種田一樣對待藝術!」

   熟年以後,能夠與親族頻道相似地連上線,是非常美好的事!更喜見她因緣紀錄故鄉大茅埔動人土地風情。某年清明節,我看到她抄著「好樣傢伙」(照相機)來到黃氏歷代祖先安息所在祖塔,我更是滿懷期待著,這次她會變出什麼藝術戲法來?

 

                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

  2020年全世界COVID-19疫情以舖天蓋地蔓延,鈺琴姐在臉書貼文:「離群鎖居的日子,希望大家平安健康!」(2021年11月6)

  誰也沒想到,這成為她的臉書最後一則貼文。

 

  202337日午時,她英勇地與無常降臨病魔奮戰一年後,捨這個星求所有愛她和她愛的人,順應天命,繼續往下一段旅程行進。

  2020年至2022年,身為老大責任心忒強,她以「寧願燒盡,不願鏽壞」投注所有心力,硬是當了撐起柱子神獸。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你們都說這是鎮守宗祠,可我真像是下凡歷劫,硬是撐起這柱子千年....(2017年12月30)

 

「佛曰:這是一個婆娑世界,婆娑即遺憾沒有遺憾,給你再多幸福也不會體會快樂。」(2016年4月25)

  彷彿鈺琴姐早已參透並預見此生種種----地平線上,我們都是過客...(2016年3月14)

「即便這個世界有許多紛爭、汙染...,怎麼還是那麼令人留戀...?」(2015年12月8)

  202337日天色微亮時,有親族在醫院看見鈺琴姐病體已全好,如常背著被包,如常匆匆,忙著為所愛的人打點大小事;

  38日凌晨,我在夢中見她對我微笑!叮囑說:「請告訴我的家人,事情就是這樣,人生就是這麼回事,我的時間到了,不得不從啊!」

  1959411日,鈺琴姐來到了這個小星球。」與日本當代藝術家,奈良美智搭同一般太空船降臨地球。

  夢醒處,大地一片黑。一切究竟是夢境?還是實境?

我們與鈺琴姐看似漫長卻短暫一生一會,她早悟道:「邊關路迢迢,....他們的相見,看起來卻像是一場盛大的告別。」

傳說中有一片淨土....(20171012);「婆娑世界,繼續看「花」!」(2016年9月7)

  感堂姐深意,我默默在陽台為她種下一棵含笑,萬里送行舟,相信在彼岸已與最親愛爺爺奶奶、爸媽、小弟、家中愛犬團聚了吧!此生肉體雖將大化,所留行誼及慧命,已長存!

附註:引號文字及照片均引用黃鈺琴臉書及個人創作網頁,謹作心情紀錄,如有不妥,請權利人告知後,立即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