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6-01 02:26:49貓頭鷹

暢樂公小傳

 

1.竹雞音響

「這套抓竹雞音響給珍好了!只有她才會要這種東西。」

 

  等我幫二哥辦妥除戶的戶籍登記,搭弟弟車子,返回老家,我從二姐的手上,接過一個古灰色書包,裡頭有一個喇叭音箱,網子,MP3。打開音響,傳出一聲聲「雞狗怪!雞狗怪…..」聲音,越叫越有勁。

 

  二姐告訴我,別小看這套音響,可是要上萬元,這是二哥很難得昂貴消費。

 

  我浮現二哥背著書包,穿走在山林間,先覓著合適地點,佈好網子後,開始播放「雞狗怪!雞狗怪…..」,透過「雞狗怪!」聲聲呼喚,山裡竹雞會循著這聲音尋來,網子會勾住竹雞,竹雞就手到擒來,抓竹雞,捕畫眉鳥,然後養著他們,欣賞它們美妙叫聲,這是他從小到大,一生樂此不疲,最鍾愛的遊戲。

 

  二哥頭七起連續三天清晨,我聽見遠處幽幽渺渺傳來「雞狗怪!雞狗怪!雞狗怪!」一聲聲「雞狗怪」

 

  真邪?民間信仰不是說人走後第七天,方會知道自身已死之事,那一聲聲「雞狗怪」再真切不過!

  幻邪?哪來「雞狗怪」?我可是住在水泥叢中的公寓五樓呢!

 

2.暢樂人生

  二哥是家中第三個孩子,家中的第二個男孩,父母得一女一男後,再得一男,這個孩子想必會有剪不斷理不斷的「老二情節」吧!排行老四的二姐回憶對二哥印象最深的是,大哥和二哥都非常頑皮,但二人玩的路線又有點不同。大哥喜歡去溪邊,池塘抓魚;二哥則從小喜歡抓鳥玩。我的老家前有池塘,後有山坡,有山,又近水,所以二位哥哥,天生天養大哥精於水中抓魚,二哥擅長養鳥抓鳥。二哥家中,總是充滿畫眉鳥悠雅鳴叫,斑鳩幽遠呢喃,竹雞向同伴熱切地吆喝……。一如二哥一生的流水年華,一屋子朋友嘻嘻哈哈,暢飲紓懷,好不快樂。

 

「五花馬,千金裘,岑夫子,丹丘生,杯莫停,呼兒將去換美酒。」;「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人生不滿百,何不秉燭遊」 每次讀到這些詩句時,我總是會浮起二哥的臉,和他不同凡俗暢樂人生。彷彿他早知道他這一世他被分到57年配額,就是要他盡情盡興暢快過他快樂日子,世間凡俗,他人眼光,盡可拋去。當二哥離開後,我檢視他隨身的皮夾,鼓鼓地皮夾裡,沒半張鈔票,卻裝了一百五十一張朋友的名片。朋友才是二哥一輩子最重視的資產。


3.我要把我的腎,留給阿文

    剛過完今年農曆年,二哥在今年222日確診得了食道癌,已是末期,並不樂觀。家人們和他當面討論這件大事,問起二哥有何想法,樂天的二哥還笑咪咪地說:「可以治療就治療,不可以治療也就算了!我的朋友會幫我處理,你們不必擔心。」

 

    隨著時間分分秒秒過去,原本健壯身體,隨著吞嚥困難,身體日益消瘦。原來台灣罹癌人口之眾,已到了令人觸目驚心數量,某知名擁有上千人病床醫學中心,要想等一個普通病房,至少要等上三個月。就醫常識用到方恨遲,換醫院原來是一種麻煩的事,很多檢查項目必須重新來過,摸索一個多月,終於為二哥找到適合的醫院和醫師。

 

   二哥或許自知病情非他所能自主,某日他突然認真叮囑弟弟說:「要是我醫不好,就把我的二顆腎摘下,留給阿文吧!」

 

   阿文是二哥好兄弟般朋友,年紀與二哥相仿,卻長期受洗腎之苦。不知自己身上癌細胞已開始四方亂竄,天真的二哥還想在走前,為他的好朋友做一件美麗的事,把他的健康的兩個腎留給阿文。

 

4.雙奇格的國強

   二哥的姓名,帶有雙奇格,特殊格局讓他學什麼駕輕就熟,特殊機運讓他一生好運連連,總是一堆朋友以他為中心,圍簇著他。就在二哥生病前一個月,他突然得到六位數的獎金。那筆獎金,讓他還清了多年前向朋友的小額借貸;他豪奢招待一路相挺好朋友去尖石泡溫泉;購買了珍奇各種樹苗花卉,如台灣肉桂、樹葡萄、香蔥…..,在老家打造栽植一面綠意盎然綠籬,和小樹林。

 

   二哥用那筆獎金,風風光光辦了一桌,宴請了家人。二哥在席間開心地說:「想吃什麼盡量點!」還對我們特別挑選了一間具兒時風味菜色的客家常菜館大感不解,結完帳,還很生氣對我們說:「要請你們吃大餐,怎麼吃完結帳才一千元不到啊?」二哥一定不知道,大魚大肉,我們一點也不稀奇,我們最想和他一起重溫的,其實是專屬於一家人的食物氣味啊。

 

  二哥在二月準備開始癌症療程前,把他所剩的獎金,全數作為醫療基金,託付給我保管。到二哥走了,付完醫療和看護費,為身後事費用結完帳,居然這筆錢剛好用完最後一塊錢。暢樂的二哥人生哲學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二哥果然貫徹他的暢樂人生哲學,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5.那天

   二哥走前一週,開始說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話。

  「天花板有蛇,有兔子,快把它抓起來!;或是指著門口,說道:「那裡,有個紅衣女子,要帶我走,快叫她走!

  我聽弟弟轉述這些對話,起先並不在意。後來想起過世的二嫂愛穿紅衣服,猜想二哥看到的人不會是二嫂幻象吧!我拜託義氣相挺,辭職來看護二哥的乾妹妹秀梅轉告二哥,要他不要怕,紅衣女子應該是二嫂,她應該是來看望和守候二哥的,如果二嫂說要來接他走,一定是接他到更好地方,就放下安心跟她走,不用怕。二哥獲知紅衣女是二嫂後,心情也安定許多,不再那麼害怕恐懼。

 

  秀梅頗具佛法根性,在二哥病榻前,一邊負責照顧,一邊還為她抄寫佛經祝禱。515日中午,我聽弟弟講說二哥狀況並不樂觀,趕緊放下手邊工作,跟弟弟回去看他。回到新埔老家,看到二哥睡得很熟,但臉色暗淡無光,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他已回天家。我出去老家屋外池塘走了一圈,默默向皇天后土為二哥祈禱,回程為二哥摘了一小把澎麒菊,插在一個小玻璃杯裡,送給二哥。二哥剛好醒來,看到花,還以為我是要給他吃的,嘴巴張得大大準備吞下。

 

   二哥向來無神無鬼,也不信拜拜和唸佛那套。我想送他一台唸佛機,陪他好好走過這段最艱難時刻,又怕二哥心裡排斥,所以我細聲問過二哥,他願意聽唸佛機嗎?沒想到二哥毫不考慮一下就答應。我和弟弟立馬趕到市區買了台唸佛機,讓一聲聲清淨無塵唱佛法號,一路陪著二哥。

 

   那晚四姐也湊巧去看了二哥,二哥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緊緊拉著四姐的手不放。次日516日凌晨,二哥向秀梅要了煙,連抽了三隻煙後,二哥就頭也不回的走。這時牆上時鐘正好是330分整。

 

6.春回大地

  二哥一輩子最得意的事,是在金門當兵時,他擔任了連上負責訓練和照顧軍犬工作,他不止一次指著一張照片對我說:「你知道我養這條軍犬職階多高嗎?每個長官都誇我訓練的狗多乖,多聰明!」

 

  二哥並沒有留下太多照片,為他挑選放大的遺照時,我因此特別選了這張他在退伍前與軍犬合照的照片

  沒想到這選擇,讓前往靈堂弔謁的二哥朋友嚇了一大跳,指著二哥這張放在靈位放大遺照問道:「那張照片穿學生制服的年輕人是誰?這是國強嗎?怎麼長得一點都不像?」


  522日中午簡單為二哥進行法事後,二哥移靈時,連日梅雨後,天氣突然放晴。當日火化後,為二哥骨灰移入祖塔,在祖塔前水泥地夾縫裡,奇哉,竟冒出一排排筆頭草(台灣木賊)和雞冠花,如一枝枝綠色毛筆森林,再過一個月,也會開滿雞冠花吧!

  上天透漏種種異象,也許是想告訴我們,二哥真的去了一個更美好的地方吧!

 

 

 

 

 

 

一念三世 2014-06-27 22:17:38

今天2014年6月26日,二哥離開一個月又10天,卻像好幾世紀之久。平行的時空,真實感如恆河沙數,慢慢模糊。一念已經好幾世過去。

王依麗 2014-06-01 12:23:46

我們只是地球遊客,每一個人玩法不同。來..去..都相同,有人帶幸福喜悅走。有人帶仇恨抱怨走。「富貴之旅,背包客行走。用不同的心境在看世界」。

Fen Lu 2014-06-01 12:22:41

無論如何畢竟是手足才能有如此的記憶,能夠這麼平實又真情的描繪他一生的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