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年前，蒙特婁華人社區報紙上有一篇中國移民寫的古巴遊記，搭配首都哈瓦那的街景照，我讀了好生羨慕，想起電影「驚爆十三天(Thirteen Days)」裡那個以飛彈危機讓甘迺迪總統焦頭爛額的熱帶島國，如今前蘇聯與中國都走上共產主義變異的道路，古巴還堅持著卡斯楚兄弟的社會主義統治，為什麼遊記作者可以踏進鎖在「鐵幕」的神秘國度呢？後來才知道，古巴雖然與美國關係緊張，國民出國也嚴格限制，卻從來沒有拒絕外國觀光客，海灘上櫛比鱗次的度假村，內陸自駕出租車公路旅遊，加拿大又冷又長的冬天不好挨，南下避寒的加拿大人被稱為雪鳥(snowbird)，古巴就是熱門目的地之一哩。2015年初，加東正是隆冬，帥哥J請了十天假，我們決定去見識古巴，他在網路上比較各家價格，選擇搭WestJet航空去距離哈瓦那只有一個多小時車程的Varadero海灘。雪鳥數量那麼龐大，航空公司都已經和度假村合作推出一條龍的服務，全包的價格甚至比在北美境內旅行便宜，很多退休人口竟因此整個冬天頻繁往返加拿大和古巴，沒事度假，有事回國處理。一月十日清晨，我們抱著小猩猩、拉著行李來到機場，落地窗外冰雪交加，登機口洶湧的人潮卻一身T恤、短褲和涼鞋，多麼迫不急待！

航程竟才三個小時，飛機來到古巴國土上方，陽光普照、藍天白雲，地面一片青蔥，點綴一處處聚落，和北美大都會建築物密密麻麻延伸到郊區住宅區的景象大異其趣，我不敢相信已經到了「鐵幕」，J要我看地圖：「古巴就在佛羅里達南邊呀！」空服員發下入境申報單，西班牙文和英文對照，攜帶武器、藥物、動植物和衛星通訊產品都要申報，妙的是色情影音也得申報。飛機在Juan Gualberto Gomez機場降落，入境大廳樸實無華，熙熙攘攘的旅客穿過簡陋的安檢門，穿著卡其制服的男男女女工作人員站在兩側，沒要護照、沒問問題就讓我們過了關。J去領行李，我迫不急待抱著小猩猩走到大門外，啊，溫暖濕潤的熱帶微風，啊，古巴！

廊下兌換外幣的窗口已經大排長龍。古巴有兩套貨幣系統，可兌換披索(Cuban Convertible Peso, CUC)在2005年美元禁止流通後成為觀光客在古巴統一使用的貨幣，以約一比一緊釘美元，一出國門就失效，本地人使用的則是古巴披索(Cuban Peso) 。這是控制外來財源不流入民間的方法，尤其匯率算來偏貴，政府從中牟利，「一國兩制」還限縮了外國人消費的範圍，不能去平民區，只能去向政府繳重稅的觀光區，但是跨界的小額交易常常發生，錢不嫌多，我也猜，無論在什麼地方，有人願付就肯定有人願收吧。倒是，2015年加拿大因為油價下跌經濟蕭條，加幣從一月份開始一瀉千里，J每天在度假村兌幣，越兌詌譙得越大聲。

哈瓦那街上的小販，一顆橘子賣我們2CUC。

一輛輛計程車排隊等著載客，仔細瞧，怎麼都是韓國的現代汽車？停車場上有好幾輛巴士，車體上的製造商名稱卻是「中國宇通」，再遠處，停著幾輛私家車，反而是七十年代前的美國車，漆色光可鑒人，像在看老電影。後來我才知道，汽車在古巴是一般百姓遠不能負擔的奢侈品，不像北美或東亞由日本車當道，早期進口的美國車經過仔細保養還能開上許久，經濟實惠的韓國車和中國車則佔據了公共交通大部分市場。古巴人大多坐公車，那些天我們一上公路，就看見兩側、甚至安全島上一群群等公車的人們，公車分了級，汽油巴士是好的，其次是卡車、人力車甚至馬車，無論哪一種都幫了通勤者的大忙。而公路沒有開發中國家的烏烟瘴氣，綠樹、社區，牛、羊和馬就在眼前吃草。

等了一會兒，J終於出現，一臉苦笑：「有一個穿制服的傢伙主動幫忙找行李，一找到卻開口要小費，還指定兩加元！」我們待的那家度假村的員工們對觀光客禮貌友善之至，反倒是公務員要起小費來了，這個國家國民的貧窮從蛛絲馬跡就能察覺。J帶領我們到停車場上其中一輛中國製造巴士，司機迎上幫忙搬行李，他們用西班牙語交談起來，那是在南美的智利成長的J的第二語言，在古巴的那些天，他非常開心回歸「語言的居所」。不過，中南美雖是歐洲白人、非洲黑奴後代和原住民雜居，可是不同於智利的黑白分明，J很驚訝古巴人普遍深褐色皮膚、中等個子、五官依舊帶有黑人特徵的外貌：「融合得好徹底！」那長相也參雜了中國特色呢，十九世紀下旬中國有十二萬苦力被古巴的西班牙殖民者引入從事製糖業生產，他們已透過異族通婚生子成為一千一百萬人口的一部份，哈瓦那如今仍然矗立的「華人街」牌坊就是證明，這麼一想，古巴就不再那麼遙遠、那麼與我無關了。巴士載著一車專程來曬太陽的加拿大觀光客爬上濱海公路，我抓著相機不停拍窗外的住家、公園、甚至收費站，這是我初次踏上中美洲，加勒比海上的古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