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時碰巧小先生在東京出差，他傳了簡訊來：「正在銀座採買文具呢！」銀座物價高攀不起，我雖然是熟女，購物仍舊停留在新宿和澀谷，一萬日幣上下就有一件美麗的洋裝。小先生不可置信地哇哇叫，我只好辯解：「那兒有可以在加拿大炫耀的與眾不同的東西呀！」

        新宿和澀谷聚集日本少女品牌，款式充滿和風，的確在蒙特婁一穿就引來魁北克女孩熱切地東問西問。妹妹指定我去Ozz Oneste，我在連接歌舞伎町和新宿車站的地下商場Subnade逛了半天，還沒到目的地就被禁不住走進好幾家店。店員光見我端詳一個腰包，便馬上轉身把同系列的各色款式全掛在手腕上展示，我常常在她們殷勤的說明後不好意思地說：「再看看。」她們卻一臉笑容說好呀！後來找到那家小小的店鋪，幫妹妹買了一件風衣，金色的底、玫瑰色的刺繡，能拉起拉鍊當洋裝、也能綁起腰帶當外套，還有一只民俗風米色手提包，叮叮噹噹掛了一串流蘇和圓形零錢包。那位店員一邊用黑色的禮物袋把風衣和手提包像糖果一樣裹起來、兩端繫上紅色緞帶，一邊告訴我：「我在大學學過中文喔，不過現在忘光了。」

        最令我回味無窮的是109。當年第一次去109，那棟圓形建築裡像櫻花色澤繽紛閃爍的少女服看得我目瞪口呆，那是顏黑辣妹最盛的時期，店員也好，顧客也好，有人學安室奈美惠一身俐落的緊身西裝、染成枯黃的直長髮卻梳理得很率性，也有人頂著褐色蓬鬆鬈髮、穿著香奈兒式迷你套裝和超高厚底鞋，曬黑的皮膚配上厚重的眼影和假睫毛。我無意間在電梯上抬頭望，天花板的鏡子映出清湯掛麵穿著素色罩衫的自己，像被工廠量產的芭比軍團包圍，簡直樸拙得無地自容。這一次當我從澀谷車站走出來，澀谷通高樓上那三座超大型電視螢幕熱鬧地播放著新聞節目，八公忠犬像前漂亮女孩像遊行一樣蜂擁而過，心底便開始準備又要在109被打擊自信心了。沒有想到一進門，辣妹們又是遍地招搖，卻碰見為數不少和我年紀相仿的女性，悠然地踱步在各個專櫃仔細挑選，一點兒也不窘迫。我赫然想起酒井順子的「敗犬的遠吠」提到年過三十還未婚的女人逛109的心情：「就像高中時期的夢想：『這個款式的所有顏色我都要。』可以在年輕人的領域中為所欲為，真是快樂極了。」

        我於是痛快地逛。從地下一層開始，冬天的鞋款都擺出來了，我最喜歡麂皮及膝長靴，還有把襪套和高跟鞋相接的聰明設計；結合和服靈感的晚宴禮服長長曳地，印花的腰封振袖一樣不缺。往上一層，好多亮晶晶的飾品，項鍊、耳環、戒指居然不到一千日幣，店員笑吟吟：「不是純金也不是純銀，可是特殊表面處理一定不會讓客人您過敏！」再往二樓以上走，這是雜誌上最受歡迎的服裝品牌競賽，每一家店的店員全站在門口大聲呼喚：「歡迎光臨！」我的耳膜震得隱隱發麻，先去Pinky Girls買了一條粉紅色印了黑貓的圍巾，又在Cecil McBee繞了很久，選了一件紅格子的A字毛料連身裙，又大又寬的套頭領口很誇張，卻因為是黑色就不會太過份了。店員必須拎著客人的購物袋送到門口，那位辣妹向我躬身：「謝謝您！」再往上，看到賣運動風彩色短靴的店，我問留著小男生髮型的店員：「能防滑嗎？」她說不行，不厭其煩地把我的M size一雙雙搬來幫著試穿，卻低聲說：「客人您還是不要買的好，走在雪地很危險喲！」最後經過羅莉塔變裝店，店員不用說全是活生生的羅莉塔，幾個洋人悄悄地溜上去給她們拍照，按下快門後迅速逃開。我們被北美的肖像權嚇壞了，殊不知這些盛裝得像童話娃娃一樣的女孩就是要給人觀賞的呀！

 

        小先生又傳簡訊來：「在銀座購置了一套西裝，剪裁挺直貼身，最討厭鬆垮的嘻哈西裝了！」東京是時尚多元的樂園，我在滄海瞧見一粟，回家後把買來的戰利品一看再看、一摸再摸。日文有一個和中文相通的詞「洗鍊」，形容流暢優雅。那天下午和華子表姐走在九段下，身邊走過一群群穿著制服、背著書包的小朋友，她一直笑：「好可愛！」接著卻嘀嘀咕咕：「只有私立小學才給制服穿，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呢。」我的眼睛卻盯著路上的上班族女郎，整齊的馬尾髮式搭配細緻的髮箍，手臂挽著款式典雅的皮包，雙腳穿著包鞋踩著碎步，脖子繫著的粉嫩色絲巾畫龍點睛使整個人顯眼起來，表姐說：「日本人穿衣畢竟比較洗鍊，不過我老覺得她們在模仿巴黎風格。」是的，如此洗鍊地把另一個文化的服裝重新設計、搭配，明明精心妝扮看去卻隨性得像老早是本地流行，明治維新之後日本貴族爭相穿起歐洲宮廷服飾，時尚原來也是脫亞入歐的一部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