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一個清暇傍晚，我們與蔡爾容一家人約在北港鎮的麥當勞碰面，「這邊寬敞，可以好好聊！」蔡太太招呼我們，久逢的話匣子難栓，她提著許多人生的奇妙機緣，也說著內心久違的難耐，這不是第一次聽見蔡太太的小小抱怨。認識「唯森」在2010年元宵，我從澎湖萬龜祈福活動結束後搭機至台中，轉計程車至東勢區親睹客庄十二大節「新丁粄文化節」，那年是我第一次看見整村里創意龜粄比賽、及炒糖拌飯製作大小米糕龜與鯉魚米糕。時日文化館內的特展是鄭永斌糕餅印模，以及「唯森」紙藝，我對紙甚有感覺，紙，連結我與蔡爾容一家人的緣，後續在台中、台南、高雄的特展都有機會碰面，最近一次還是在今年六月的高雄展覽館「生命禮儀博覽會」探訪他們，也才有預約現此北港兩暝三日的小旅行，能與「唯森」的家人們好好聊，好好筆記，寫一篇來自北港的台灣傳奇紙藝。

戲臺人生絮語

北港柯蔡宗親，多來自福建石獅容卿，約莫在康熙年間渡台祖落地，當年以「德記船行」特許行業往返北港、馬尾雙港，販售糖、油、青斗石、綢緞等生活物資，柯蔡在北港三百年開枝散葉，族親遍及各行業。

蔡爾容的祖父蔡文芳出生於民國前六年，以布袋戲為業，「他的師承與李天祿有這麼一層血脈關係，師父自中國來台便至南部，師弟『鬍鬚泉』居台北，便是李天祿的業師！同師門！後來在錦樂閣，因為個性不好，所以有『火性仔』的稱號。」聽了蔡爾容所述，檢索資料也才認識諺語「貓婆和鬍鬚泉拼命」與「貓仔不仁，鬍仔奸臣」中，戲臺拚場對戲的熱鬧鼎盛與高超諧趣，根據李天祿所述，他手上的《掃秦》一戲便學承鬍鬚泉。

戲台人生，身兼文武場，很多時刻都配合廟慶祭典，生活交誼多與道士有所往來，也奠立日後製作醮典紙糊事業的人脈關係。父親蔡錦清出生於民國十八年，除接家業，也開始替一些戲團雕刻戲偶頭，還有個當代非常知名的戲偶雕刻大師徒弟沈春福。因為1949年兩岸政局分立，很多藝師也多無法交流，道士舉辦科儀需要紙糊神像或神像老舊須要修復，苦尋無師，在多人央求下父親以原有的工藝天分摸索紙紮，以紙修物，將「紙」、「竹編」與「神明」立體結合。

1995年父母身體欠佳，蔡爾容與太太卜雅菡從台北遷回北港，蔡爾容當年並未身入製作，卻身歷紙文物與宗教事宜的薰染，雖學的是化工，做的是電腦工程，對於他而言，只要有心，沒有什麼是不相通的，而這一手紙塑技藝，從戲劇搬演、戲偶雕刻、神像修復與紙紮，再至蔡爾容手中的「北派厚胎」紙神明，無不是在「融通」的傳統藝術文化中相互涵養，造就如今的「唯森傳統手工紙製藝術品推廣中心」。

唯有竹紙，唯一製作

回到北港的蔡爾容夫妻，放棄原有的都市生活，心念想著這是上天安排好的「巧藝安身」。

蔡爾容說：「現在台灣的飯店管理系統，他當時建立好的基礎，至今無人能動，」1987年蔡爾容進入科技公司，專為五星級飯店寫程式，松下電工、高雄漢神大飯店、新竹科學園區等也都有他所規劃的作業系統，「他只花九個半月就設計好業主的需求，是觀光局認定的五星級飯店管理電腦自動化系統標準」談到台南車站後方的「大遠百」，原是良美大飯店，當時整棟大樓業務的管理系統便是由他完成，只是「原本飯店、賣場、與上方的商辦及會議廳現在都變成百貨公司，所以大家上樓時，有沒有發現路線非常混亂！」蔡爾容一樣歡喜二樣情，喜自己在業界的專業經驗，亦樂著社會的變化總是多變難料。

回到北港的蔡爾容沉心閱讀經典，從古籍還原「北派厚胎」的製作工序，以別竹編、薄紙彩繪的「南派軟式」，克服其易受蟲蛀、出巡易受鞭炮燒毀的難題，「一般廟宇神像不是要燒掉的那種紙糊，在我父親那時候是以南派的手法製作，目前在北港鎮安宮、代天府及公館里里長父親家還有他那時的作品。而我所尋求的是像這種多層竹紙反覆黏附，緞布刺繡以防鞭炮，這我在武當山有看過紫霄大殿真武大帝就是如此厚胎作法，至今已三百八十多年！」改變竹編骨架，以不鏽鋼三骨為天地人，使用嘉義竹崎的純竹漿紙為材料，「老師傅脾氣不好，不對外採訪，不過可以說明一件事，他也是目前沒有混雜其他纖維、以石灰水傳統製作的老藝師，紙張韌度好，有石灰水的原因又可防腐，」坊間多用混合紙漿，則易腐敗的性質絕對沒有蔡爾容的堅持來的好！

生產單位取名「唯森」與「竹紙傳奇」，頗有唯「材」是用的標舉性，他們掌握最好的竹紙創造民間傳奇，也唯有這「森」讓他們豐富了我們的在地文化。

一紙二土三木四金

「紙神像是自《酉陽雜俎》紀錄以來就有載明的，聽坊間道士說，紙神明易入神、非常靈驗，但是找不到製作的人，所以木雕神像才興盛於世，」蔡爾容除了竹紙及厚胎製作，他非常堅持還原神明那個年代的衣裝配飾，「小自鎧甲上的卯，髮簪或帽型，大自車轎宮室，歷來都有典籍可以查閱，必須回到那時代，才不會失真失禮，每當廟方要來訂製紙神明，神明元尊便會親自來訪，我便也可以從睡夢中見到祂的需求，」我們坐在麥當勞，聽著「神乎其技」的「好神奇」！卜雅菡接續說著好多回經驗，與神明安排好的事。

她說，台南陰陽公廟約農曆六月半會來訂製中元普渡使用的紙神像，陰陽大士有六十位，誰也沒有圖，但是農曆快七月時神尊就會來告訴我們，像今年的大士就是屬於元代忽必烈時期的。台中沙鹿紫浩宮在去年三十週年廟慶，訂製酆都西台御史(坐像楊令公)，除廟方提供相片與白髮白鬚的指示，還要尋找天波府記載、銅像、並請示神尊來核示對型。另外，像靈山聖宗無極皇靈殿訂製九狐老祖、五鬼運材使、男女狐仙等，也都有一定的感應及資訊，再以神靈指示為參照，我們還製作了軟身可活動的男女狐仙，指示要交疊合坐，兩尊手腳體位都是用到正點，這才是「合和」的要義。民國一百年，新加坡蓮花宮五府千歲降駕要造王船，找到他們，要放上添載物品，又可站人，特製比木頭還硬的紙媒材，船長20尺，桅高18尺，身有龍獅朱雀屬「武船」，必須考訂王爺年代是唐代，兵將則須著唐代兵服，這一艘一千公斤、造價一百萬的紙船拆解後在星國組裝、立桅桿，廟方認可為王爺指定，法會儀式進行點龍眼後推出王船廠，遊街時引起不少人關注，另一件值得提的，就是三個多月沒下雨的旱季，船一出廠就傾盆大雨，這便是神靈顯赫。

尊重技藝，給予文創立足空間

卜雅菡說著紙塑神明與靈的實際案例，也說著與蔡爾容的愛情也是老天安排的。

卜雅菡的父親是1949年從江蘇上海來台的黃埔青年軍空軍士官，一家人住在大安區的「正義國宅」，原本要移民去阿根廷的她從沒想過會嫁到北港，「1987年一次緣分，我們相聚，那時回國後想看看當時住在伊通街的蔡先生，給他個驚喜，結果才走到公寓下就見著了她，他說他知道是她！」卜雅菡帶著羞怯，說著自己小時候夢中的婚紗照是身穿淡粉紅色禮服與一位全身白西裝的男子，但臉是模糊的，而蔡爾容則國中時夢到古裝婚紗的新娘，兩者都是日後的婚照模式，「婚後，才恍然大悟，因為我們早就註定，預知自己的未來，」她說，她既不愛畫畫，也不善創作藝術，但是他深信這一切的緣分到了，她就上手了！

「唯森」製作神明、王船的構思多由蔡爾容製成，然而人物面具與配件都是需要預先製作的「基本款」，所以卜雅菡負責接洽業務，也須敲製竹紙面具、彩繪，「我們有固定的翻印模子，說有幾種，很難說清，比如元帥神尊是用同一個翻印模，差異在面上彩繪的色調與裝飾物，特殊如雷神，需要在武將面上裝尖嘴，還有分別大小尺寸，以能夠供應全台灣紙糊店的『面容』，」訪談隔日，我們來到工作室，看架上疊放著各種紙塑面孔，與時序接近的農曆七月有很大的關係，「普渡需要大士爺、山神、土地，隨時要備好供需，但像南北的大士爺面相不同，北部只要面燃大士，南部還需要強調口吐火焰，如鼻翼兩側、兩頰、眉宇都要格外畫上紅火燄，」我向卜雅菡取了南北不同風格的大士爺，求了蔡爾容的簽名留念，與友人在北港與新港的河面聯繫傳統與當代，驚覺，他們從科技視野回歸到傳統的信仰圈，讓無形界有了具體形象，圓滿醮典，也圓融了人間世。

「唯森」也做文創。蔡爾容考訂竹子製作髮簪的傳統是種「祝福」，送遠行的女友以表「每日思念」，女子還須還送「竹手環」以表「圓(緣)、回來」的祝福，古禮訂婚沒送一對竹子髮簪會被退回婚事的！「竹製男女簪在中國文博會賣到吵架，一晃眼幾十支都賣光，」除此，還製作立體紙神明書籤、筆筒和存錢筒、面譜彩繪課程，「去年受邀德國柏林國際工藝博覽會，我們靠各界贊助，並獲得北港朝天宮及笨港文教基會補助，以北港媽祖出巡為創作，讓北港媽祖代表台灣參展，當是一件再好也不過的事」看著他們提供的參展資歷豐富炫目，參與了廈門文博會，再至德國柏林，國內的紙藝特展，或台北TED的演講手作的驕傲，走入校園展示文化紮根的教學價值，也留存在《職人誌》、《信念台灣》、《雲林有大家》、《素人頭家2》和《TED最撼動演說101：用一句話解答你的生命問題，18分鐘改變你，改變這世界！》。

「無形文化資產的申請，讓我們受到很大打擊，審查委員意見不一，甚至認為我們太年輕，工作資歷太短，然而我們做的確是全台唯一，我們是工藝修復與保護者，」卜雅菡說著無奈，也感嘆受到民俗學者林茂賢教授認可「真的是唯一」的技藝，藝術史研究者謝哲青先生來訪，也看到我們修復台南安定蘇厝長興宮的鯉魚旗使用「雞毛紙」而大為讚嘆「這是歐洲修復古蹟壁畫的規格」，卻受不到地方政府的賞識，以及文資單位的肯定。

他們相信唯有在台灣能將文化延續，即便中國多方邀約，給予貴州黃平這一個產竹紙的地方創作生產，又或者在珠海市創設工作室，他們仍未能說服自己、妥協利益，因為這服務神明、發揚寶島神很大的軟實力屬於台灣。

提筆夜深，此刻蔡爾容夫婦正在廈門第八屆海峽兩岸文化產業博覽交易會參展，想著他們積極帶勁的為民間工藝發聲，走入國際，標榜著台灣驕傲；在工作室接待每一組調查研究的同學們說著唯森的故事，展演作品，是將最專業的一面拿出來，而不藏私；正因為他們的熱情，告知八月三日沙鹿紫浩宮訂製托塔天王、溫元帥、康元帥要以「靈寶派」科儀入火安臟，機會難得，才有這巧緣再聚北港，聽一夜唯森的發展始末，賞一身專為神明塑造神聖的功夫，也在那半日，了解印符入身猶安上一顆神性，那麼人也求的是這一份安心。

◎唯森傳統紙藝有限公司

  Wel-Son Handicraft Products Ld.Co.

雲林縣北港鎮新街里7鄰華勝路485巷12號1樓

工作團隊：蔡爾容、卜雅菡、蔡榮櫸、吳玉如

服務電話：05-7832585、0938900372

電子郵件：pu7833181@yahoo.com.tw 

官方網頁：http://www.taiwan-only.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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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發表於《文創達人誌》第27期，歡迎大家選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