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抽屜中堆疊成綑的名片，有餐廳，有朋友的舊工作新行業，有不知道還剩多少錢的影印卡，魚目其間。不久後才看到兩張表面抹有黑油漬的髮型設計師名片，他們同家公司，一個匿名阿正的男性，因為他，那時的我在淡水每兩月變換一家理髮廳的游牧習性，因為他從另家公司轉入此店，因為他的剪髮調性有抓到我想要與別人看的出來的優點，於是拜科技之賜，簡訊告知顧客關於理髮師的訊息並非鮮事，我在淡水水源街一段與英專路交叉的﹝MINT hair﹞有了理髮的定性。

這也是近乎一年的事，不過阿正的理髮技巧再好，價碼比人高個幾百就讓我有點吃不消，於是，我在這間店中的定性轉變為游移不定的隨遇而安，朋友可能固定預約9號設計師，我偶爾從他的9號，偶爾來個阿姨阿婆阿妹是無所謂的，像另一張名片的主人阿嬌姨，剪的慢，在我的腦袋上玩不出好地皮的樣式，所以淘汰了阿嬌後又膩上了9號那位酷似原住民的設計師，至少學生理髮價錢的範疇中他是最好不過的快刀手。

大學以前的剪髮都在花蓮老家後巷中的傳統男士理髮廳，中規中矩的三本頭，背景音樂是臨時的電視機新聞或連續劇，剪我的頭只能御用理髮師傅負責，這是祖母在三交代的懿旨。大學後的我展開「游牧」的剪髮生活，台北與桃園兩地沒有固定的約定，當然每次的好壞就得從迎我而來的朋友們所提供的讚賞或冷漠判斷，此時的我如「狗啃的日式頭」「蓬鬆的捲紅髮」「極短阿兵哥頭」，心情不定，腦袋上的山坡景色亦會不定。

到淡水後的幾年仍是遊牧民族，前年才在﹝MINT hair﹞有了固定週期的入店消費。這間店吸引我的地方除了最早的設計師外，空間的感受舒服，可以喝杯養生茶或咖啡，聽純節奏音樂，大大的玻璃窗圍繞座位，可以看見英專路轉角的鹹酥雞與日式燒烤攤販，雖然醜醜的高壓電矗立窗外，我就是喜愛陽光與景致與生活處境並置的非侷限感。洗髮的躺椅是按摩椅，地板明亮乾淨，空氣中總有一股騷味，應該說不會出現在我身上卻會進乎我鼻腔的濃郁香氣。外在硬體是好的，而人的部份也很親切，有個替我洗頭兼按摩的小妹，據說是在新店讀書，來此實習，跟他每每都會遇到，在前幾次她說：「你很久沒來了。」我說：「我固定每兩個月剪一次，想省錢，卻忍不住長頭髮的麻煩。」她說：「我記得第一次，是不是我幫你洗？」我說：「好像是。」她說：「那你後來怎麼沒有找我？我以為你忘記我了！」我不忍竊笑了出來，原來她是有在記客人，我每次見她幫我按摩都怕她手指扭到，我那僵硬的肩頸卽使每兩個月有被舒壓的機會，卻也不忍讓她半推半就的使力20分鐘，然後又換下一位客人。只是，這樣的說詞是不是有點套用孟子的「四端」之說？

跟她熟悉則是在那次對談的2個月後，她看見我踏入理髮廳，便跳到我身邊說：「今天讓我幫你服務。」我們從座位上的按摩肩頸，到躺椅的洗髮與頭皮按摩，又回到座位的擦乾與整理，聊了許久，這種感覺延伸到上個月搭車去高雄考試前的捷運車上，我跟她背靠背的坐在同節車廂內，她轉身拍我：「我上車後就聽到背後的聲音很熟悉，就知道是你，你要去哪裡？」問了我出門的緣由，那天的她是要回新店考證照，我在台北車站出了關，心裡想著的是：「好巧。好妙。」六月三日的傍晚我預約了理髮，想給上次的漂亮小姐幫我剔剔頭上的草皮，也想問問另個她證照考的怎樣。只是當我進入這空間中時，她不在，給了另個小妹搓揉肩頸與洗髮與頭皮按摩，直至一切結束後她卻出現了，在我對角的女人頭上弄來弄去，那天的她穿著綠色花麻紗露肚臍衫，雖顯年長，卻不失少女天真。「那天你去考試考的怎樣？」「你這星期還要跑去高雄再考喔？」我則也問了她考試的事情，話還沒說完她就被拉出去做事了，原本還想說我要畢業了，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機會來這裡剪髮，問問她未來，也問問她還記不記得有天我剪髮後，要求把我的頭毛裝袋取回家造紙的事情？

熟悉的空間有尼古丁的迷幻，逐水草而居的不定也會在豐腴的田埂間找到定居的充分理由，我有種將心擰出眼淚的不捨，才剛熟棯卻要告別，來聚有命，富貴怎能一直在天？我還不知道幾個星期後的自己會是怎樣的命運安排，理髮廳內的她與她會不會仍在？山坡上的草皮可以讓人踐踏也可讓人把玩，前天剪髮時我脫下眼鏡後，她要藉著日系剪髮雜誌告訴我她的構想，我的鼻子貼在雜誌上，她才知道1000度的近視是看不見鏡子中揮刀影影的理髮過程，當我取下眼鏡後的幾分鐘，我的心中只想著：「山坡上的草皮，最後的定性，就給妳玩吧！」

圖/攝於2007年6月3日星期日，修於6月5日凌晨
文/古佳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