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11-27 13:31:13頹廢小威

不是海上花

約好到朋友家小敘,主要目的是他帶回來一支好酒,非得要我一同去嚐嚐。
朋友家風好客,伯父母都是開朗慈祥的老人家。一進門,整屋子裡鬧烘烘的,原來是家裡約了人打牌,我和朋友坐在客廳一角的吧台,邊喝著酒邊聽著客廳裡的方城之戰對話。兩位老人家是上海人,排搭子也都是一些老同鄉,跳躍滑順不黏口的上海話在另一頭傳來,很有幾許十里洋場的風味。
也許是昨晚晚睡,也許是酒精作祟,人,坐著坐著,猛猛然有點晃神,眼前的人影,竟有些些模模糊糊了起來,感覺又是另一番光景……………………


客廳燈光有些微微的昏黃,怕是那幾盞煤氣燈的光源不夠吧?窗戶是頂時興的拱形窗,綠色的玻璃,配上雞油黃嵌珊瑚紅的一道木邊,攏著外頭彎曲藻邊的鐵欄杆。地上暗紅的紅地磚,像透街上李駝子架上的冰糖葫蘆的色調。暗暗的色,如一張笑不開的臉。
幾件雅俗合混的擺設,企圖去渲染這一室的富貴太平。爐台上頭陳列著幾色翠玉鼻煙壺和象牙的觀音像,玉如意一旁是一爐冒著氤氤白煙的赤銅掐金絲香爐。旁邊立著斑竹屏風,再過去則是一幅艷光爛爛的富貴牡丹。
牌桌上也像換了人,背著窗戶面向我的,是一位頗具風情的少婦,笑聲又甜又滑。合身的瓷青薄綢旗袍包裹著恰恰好的身材,耳環和鍊墜子是同一色的翠玉,綠的同仲夏的墨竹。偏偏又塗上了血色紅的丹蔻,嫩白的手捻起瓜子嗑時,活像在吸吮著一滴未乾的血。
右手邊是個較為含蓄的女眷,白淨的鵝蛋臉,眼睛長而媚,眼摺子斜飛入鬢角,秀秀氣氣的鼻子,加上渾圓的小嘴,偶爾叼著象牙長煙管,瞇著眼吐口煙的樣子,十足十中國古典氣味。加上青狐短靠裡邊穿著泥金鍛旗袍,整個人像是金瓶理的梔子花一枝。
左手邊的那一位,怕是那個官家太太吧?粉光脂豔的架勢,蘋果綠水鑽盤花旗袍,肩上鬆鬆攬著玉色軟鍛披巾,旁邊的凳子上放著同樣的玉色軟鍛錢袋,上面繡了枝紫羅蘭,雖然是簡簡單單的盤了個髻,但光瞧那髮上的簪子--是個喜鵲站眉梢的樣兒,拇指般粗簪子沒入梳的油亮的髮裡,露出的喜鵲和梅枝,青碧碧吐著寒光,就夠搶走一屋子的注意。更別提胸前大小如一,晶圓潤澤的一串珍珠了。

背對我的是個年輕男子,由於是背對,再加上光線迷濛,讓我分不清他的樣子。
隱約瞧見的是穿著絨質的西裝。該是戴著眼鏡吧?耳朵上有玳瑁色澤的架子,手上亮晃晃的一塊金錶,不斷吐著雪茄煙,像是一層保護色。知道他是善於說笑的,因為總聽他低聲幾句,然後就傳出這些女眷們吃吃的笑聲,那樣低沈的男聲,聽起來像床邊故事的遠。

洗麻將的聲音和著他們的談笑,讓我如同陷在一個醒不來的夢裡,似近又遠。
少婦對著佣人吩咐著:
『容姨,吩咐廚房先把飯備著吧,老爺也該回來了。中午的粉蒸肉撤掉,別忘了給老爺做條魚啊…』
『張太太果然賢慧,在打牌時都還惦著張先生的用飯時間呢!』年輕男子笑道
『對啊!難怪你們家張先生,從頭到尾,就只有你一個人』拿著象牙煙管的女人接腔。
『得了!這廚子今天不知道失了什麼心,一個粉蒸肉做的怪膩的,待會兒他回來,又要藉口說菜不好,要到外頭去喫,天知道他的外頭在哪裡?四條!』她頭也不抬,逕自丟了張牌。
『不會吧!妹子這等人才,你家先生哪捨得出門去啊?還不是天天在家,等著夜夜春宵呢!』官家太太接了話,鬧的一桌人笑了起來。
『唉喲!我的姊姊,這種渾話也是在這後生面前說得的啊?你羞也不羞啊?要真有春宵夜夜,我還犯著找你們幾個打牌啊?』少婦嘴裡雖抱怨著,卻也笑得像朵春花。
『哪來後生啊?』抽煙女人問
『對啊?哪來後生啊?』其他二人也跟著問
『那邊不是嗎?有個小後生已經瞧著我們老半天了』少婦指著我。
所有人回頭看著我,我….又像是陷入個醒不來的夢中,不知道該說些啥好?

這是哪?我從未去過的上海攤嗎?

我一個踉蹌,扶著一旁的書櫃,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我回頭。
一個素顏女子對我一笑:
『你好,我是張愛玲………..』

唉!酒真是不能喝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