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28 00:15:18gohole

魷魚羹與離別曲

  他和女人一起吃著魷魚羹,靜謐的午后,從落地窗微微透進的暖陽,一種襯著沉默的平淡甜蜜,
  
客廳的電視沉在《東邪西毒》的獨角戲中,一陣殺戮,此起彼落的喊叫聲音,梁朝偉死了,因為這部片子沒有讓梁朝偉拿到金馬獎。
  
他皺起眉頭:「幹麼看這些打打殺殺的片子。」
  
「我也不想,就不小心把《東成西就》租成《東邪西毒》了。」女人無辜地將電視關掉,回到餐桌繼續吃著魷魚羹。
  
他幾年前在銅鑼灣賣魷魚羹的時候,認識了女人。

女人會彈鋼琴,留著長捲髮,偶爾會穿一件黑色長裙,他不知道魷魚羹和鋼琴有什麼關係。
  
你有看過演奏會的鋼琴上擺著一碗熱騰騰的魷魚羹嗎?戲劇性確實存在,不只人會咬狗,車子會從山坡下滾到山頂,他跟女人也可以一起過著看似突兀,其實很生活的生活。
  
「其實我們越不敢去提的事情越容易發生,把不吉利或是擔心的事情一次說完,就像股票利空出盡。」女人認真地拿著湯匙畫了一個圓,他依舊低著頭,喝著湯。
  
「我可以當你的魷魚羹嫂嗎?」女人曾經這麼說。
  
那天下著大雨,女人把零錢放在他的手上,她的臉上倘滿了水滴,頭髮亂了,眼神有點微微瞇住,他放了五十元硬幣在她手上。
  
「我叫小P。」女人的手像麵包心一樣軟。  
  
他有個國小同學在混幫派,於是他收掉攤子開始過著銅鑼灣式的日子,收債、砍人以及坐車,從這裡到那裡,踏過血跡,在別人的哀嚎中看戲,走人離去,就像困在第四臺的爛電影。
  
人的手揭示了日常的瑣事,而他其實真正注意到的是小 P的腳,從腳踝到小腿,是一個人的背景身世。
  
他聽她彈鋼琴,不懂但是偶爾會感動,他羨幕她的靈魂可以貫注在指尖,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個音,或是輕描淡寫、涉水而過。      
  
女人欣賞他煮魷魚羹的樣子,很專心,吃了他的羹似乎也可以分了他的魂。
  
他只有在煮羹的時候最專心,以前是,現在還是。
  
他覺得女人不適合「魷魚羹」,偶爾吃吃可以,掛在身上就怪了,於是他收掉攤子換了工作。
  
也或許他不想當魷魚羹,他只想靜靜地煮魷魚羹給小P吃,這樣對他,對小P以及對魷魚羹都好。
  
穿插。交疊。
  
他在不久後陷入一場槍戰,在這個時候他突然希望小P能彈彈蕭邦的《離別曲》,這首曲子配上槍戰剛好,慢動作的灰色調場景,身邊的人用誇張的方式死去,胸腔噴灑出大量鮮紅的血液,他看著平常點頭打招呼的同事擺出各種詭異的死臉,他心想,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場槍戰呢?
  
阿虎前幾天把黃警司從尖沙嘴飯店的頂樓扔了下來,砸壞了一輛計程車。所以一開始他以為是警察圍剿他們,結果是一群計程車司機,黃警司不小心壓死了計程車隊的老大。
  
阿虎把黃警司丟下去沒多久,就被射穿太陽穴了。
  
他知道這裡的同事被殺光之後,會有另一批的同事幫他們報仇,反正只要有便當和錢就不愁沒有人手。
  
他覺得很疲憊,到底什麼時候才要結束?
  
是不是要等到小P的琴弦斷掉之後,他才會被一槍斃命。還是小P彈到一半,什麼聲音都沒有,聽說這個效果很簡單,只要抽掉彈鋼琴時的現場音就可以了,有的導演會全部抽掉,讓現場一片真空,有的導演會真的把鋼琴搞壞,或是偷偷地放入同位異時的現場音。

女人說不定會不合情理地披上一件小外套,穿著高跟鞋小跑步,漫無目的地尋找,也許會跌倒,一邊哭一邊脫下鞋子,繼續奔跑。
  
只因為她預見了他的死亡。
  
同事阿仁帶著他離開了槍戰現場,沿著山邊的小徑,從標號331的電線桿走進了一大片的蘆葦田。
  
阿仁喘著氣,下午四點多的日光,足以讓他看清楚阿仁的黑色皮衣,阿仁的鬍子,和阿仁迷人的笑臉。
  
他拔腿狂奔,因為他發現這個人是陳永仁,不,他是粱朝偉。如果今天張國榮還活著,也許阿仁就會是張國榮,總之,阿仁為了取回自己相信的身份,絕對會一槍斃了他。
  
他知道他逃得過這一場戲,也逃不過下一場戲,就算電影演完了,他沒死,最後還是得死。
  
他一直向著前方跑去,直到被真正槍斃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