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名揚四海的約定>

台北，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夢，什麼可能，都會實現。
　　就像號稱「城市夢想家」的台北某棟大樓，說太高，會影響飛航安全，結果，飛機改了航道；說亂倒工程廢土要受罰，結果，停工損失還可申請國家賠償；說起重機掉落，會讓外勞土勞都得暫時回家吃自己，結果，一句「顧及社會成本」，又同時讓勞工、政客都口袋飽飽。

　　台北，真的是個夢想之都！繽紛璀爛，希望不斷。
　　所以，台北，一直是我們名揚四海的起飛坪。
　　總有一天，我們會從那裡加速、起飛，遨翔於世界。
　　沒錯！我們要名揚四海。

　　這是我——美麗，和石頭、燕如、POLO、淑枝、陳峰，六個人立下的約定。在那片閃著粼粼波光的南方海洋，有天光雲影為證。
　　「我要——名揚四海！」先吼的是POLO，他立志在三十歲以前賺到第一個一億。也不介意，效法他老媽，在議會上指著官員的鼻子罵。最好，是像某個台灣之子，「鈔票賺不停，頭銜數不盡，隨便講一句，快報馬上印。」
　　「我也要——名揚四海！」跟著吼的是石頭，問他要做什麼，他竟然只是抓抓腦袋，楞楞的又重複一次「名揚四海」四個字。
　　真是被打敗！要名揚四海卻連自己要作什麼都不知道！
　　我瞪著石頭，忍不住想敲開他的腦袋瞧瞧，我懷疑他只是隨便喊喊、發發聲的。

　　說起來，石頭的腦袋構造也不是第一次被質疑了！
　　有次，老師照慣例問大家：「小朋友，還有沒有問題？」
　　「沒有。」稚嫩的童音齊聲回答。明明，課本那句「媽媽早起忙打掃，爸爸早起看書報。」讓許多人困惑不解，也沒人有勇氣敢死地反駁老師：我家現狀明明是「媽媽早起踢踢腳，爸爸早起把飯炒。」的呀！
　　突然，石頭很英雄地舉起手發問，「老師，您每次都問我們有沒有問題，可是為什麼都不會問課本有沒有問題呢？您不是說待人接物要一視同仁嗎？」
　　從此，英雄石頭成為老師們特別注意的捉拿份子。
　　雖然石頭的邏輯常常跟別人不同拍，但有些話現在想起來，不僅沒什麼不對，還非常的有遠見。
　　譬如說，這個「課本有沒有問題？」的爭辯，就應證了多年以後教科書群雄爭霸的局面。
　　若說上帝有祂造人的奧秘，我想，石頭的腦袋絕對是泣鬼神之驚世傑作。
　　因為，就在那個「有沒有問題？」的學期，石頭成績單上的評語就是：鬼哭神嚎。
　　這很了不起！鬼神都要潸然淚下耶！大家於是決定，以後石頭語出驚人的時候，我們都要很捧場地笑個淚濕滿衿，不然就太對不起獲此殊榮的石頭了。
　　這次這句發聲用的「名揚四海」看來也要成為經典。

　　「我要讓爸爸看得起！我要爸爸以我為榮！」在姊姊燕如的解釋下，石頭終於聽到神諭。他開竅地補上目的，以證明自己絕對是認真作約定的。
　　於是，我們知道了石頭始終在意他爸爸對姊姊的偏心。而且，這樣的父子心結，不知道還會持續多久。
　　林伯伯，也就是石頭的爸爸，他對燕如的偏愛，也不知是什麼時後開始的，但街坊鄰居都知道。林家的大女兒燕如，品學兼優又善良甜美，林伯伯逢人就誇。
　　林伯伯認為，嫁個穩定可靠的男人，才是女孩真正的幸福。所以，他不停地在幫燕如欽點校閱，標準地「皇帝不急，可急死太監了！」。
　　於是，燕如的相親生涯，早早就在小學的家長會上展開。豐富的經歷，足夠讓她出本「完全相親手冊」，或是拍部「我的相親對象」。說不定，還能夠上上婚友節目，暢談人品觀察法。
　　而林家的小兒子石頭，就一天到晚被林伯伯罵。
　　當過警察的林伯伯，腰桿永遠挺直，眼神始終嚴厲，罵人的時候，街頭巷尾全聽的到。所以，石頭考試拿鴨蛋、放學亂溜噠這種事兒，到現在還有些伯伯阿姨能夠如數家珍。其實這樣也不錯，將來要出傳記的時候，三個臭皮匠的集思廣益可勝過一個諸葛亮的閉關苦思呢！
　　總之，林伯伯之於燕如和石頭，就是標準的「一國兩制」。

　　也難怪林媽媽臨終前，諄諄叮囑的就是希望林伯伯對石頭寬鬆一點，免得石頭鬧獨立。
　　這讓我突然想起，石頭對著後院石頭叫爸爸的往事。
　　應該是某個考卷不及格的涼夜，被罵得天昏地暗、跪了天長地久的石頭，信了林伯伯說的：「真是石頭繃出來的，腦筋也像顆石頭，硬梆梆的，轉也不轉。」當晚石頭真的跑到後院，一顆顆找起他的石頭爸爸。還是燕如曉以大義，石頭才明白，孫悟空才會從石頭繃出來，而嬰兒，一律是由送子鳥送來的。
　　我不知道石頭被騙了多久，不過，有好一陣子，他真的常盯著天空，彷彿真正的身世，只在雲深不知處。

　　燕如，身為石頭的姊姊，還為這件事愧疚許久，可這也不是她的錯，誰叫那個時候，父母們總認為告訴我們「精子與卵子的邂逅神話」還太早。於是，各種版本的「我從哪裡來？」就以訛傳訛，還衍生了排列組合後的混血加料版，精彩倍增哪！


「我媽媽，是從山上部落來的，我也算是。所以，我的名字裡有個『山』。」
這是陳峰轉學過來時的自我介紹。有原住民血統的他，長得很黑，很好看。但小小的年紀，卻帶著過多的滄桑。

　　說起來，我們會和陳峰熟悉，竟是因為一場架。
這是陳峰剛轉來的事了，陳峰的妹妹——陳真，純真、慧黠，美好的叫人想把全世界捧到她面前，可彷彿是上帝在強調公平，陳真聽不見，也無法吐露一字一句，默默接受了現實生活的不平。
　　從小到大陳峰不知道為了他打了多少次架，包括他轉學第一天揍的，那幾個把陳真推下鞦韆架的小混混。我們，也是因為混入那場架，才打開了陳峰原本冷漠到自閉的心門。
　　他幾乎不說自己的事，我們只知道，陳峰唯一的心願，是讓全世界的人聽見他媽媽的歌。幫助他找到方法的，是燕如的媽媽。

　　燕如的媽媽在過世前是個音樂老師，她發掘了陳峰的音樂才華，之後，陳峰就開始跟著燕如一起練琴。而我們，也開始從燕如身上聽到那首，只有陳峰才會的，「媽媽的歌」。
　　同時，隱隱感覺，陳峰和燕如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悄悄萌芽。
「我希望阿石、陳峰能夠名揚四海！也祝福大家都能名揚四海！」向著大海，燕如又哼起那首歌。她總是這樣成熟懂事，處處先為別人著想。

　　「我一定要上台北賺很多很多很多錢！」淑枝，留著兩條長長的辮子，是鎮上最漂亮的女孩兒。
　　而淑枝也真的很珍惜自己的漂亮，每天，沒把裙子燙平，沒把辮子紮工整，她絕對不出門。淑枝相信，美麗的外表一定能為自己帶來好運氣。

　　而我，羅美麗，祈禱著能靠著醫術醫德名揚四海。
　　淑枝笑說我應該去鑽研整形外科，尤其是抽脂、削骨這類的，才能夠徹底奉行拔刀剷不平的俠義精神。
　　真是冤枉，我不過說了句：「如果大家能夠一起去台北奮鬥，一起去闖天下，多少也有個照應。」從此，我就常常被大家揶揄，「明明就是個小女人，講話偏偏要像個江湖豪俠。」
　　我這算不算是不在其位謀其政？
　　大概算吧！就像長大後，偶而我的屁股也會很雞婆的替我打電話給石頭。
　　石頭在接過幾次無聲的思念後，開始告誡我要管好自己的屁股，因為，要知道，人和屁股是不會有結果的。
　　我笑了出來，忍不住鬧回去，「這位施主，天下萬物，生命等之，屁股之愛亦若是！難得的緣分還望施主珍惜，善哉、善哉！」講完，還沒忘記多補上三句加油，當作對自己屁股的支持誠意。

　　石頭沒怎麼理會玩笑，他只是搖搖頭靠近，抓下我又忘情高舉的手臂。
　　「美麗，你媽媽懷你時是不是常常看超人？」
　　「不是啊！怎麼了？」奇怪，我媽懷孕時放話說要看Discovery培養氣質，最後卻天天跟姑婆阿姨大罵飛龍劇情的事情不是全鎮都知道嗎？
　　石頭是不是被手機的電磁波給燒的痴呆了？
　　「那你幹嘛每次都這個動作啊！」石頭擺出了超人起飛的標準姿勢，真的，跟我的習慣好像。嗯…也許該問媽媽「飛龍」是不是也是這樣「在天」？

　　我會叫做「美麗」，全歸因於寶貝媽媽的強力要求，因為她希望人家都能叫她一聲「美麗的媽媽」，但她哪知道多年以後，老公和女兒卻最常笑她「沒力的媽媽」。
　　我承認這多少得怪當初牙牙學語的我口齒不清，可若非有人硬要我學「這是美麗的媽媽」這種介紹詞，也不會……。
　　做人不要太強求，這是我人生學到的第一課。

　　所以，即使我喜歡石頭的心情已不怎麼算是秘密，我還是沒讓朋友的平衡造成為難。我很清楚，在感情上我不是太勇敢的女生，甚至可以說有一點苟且。人生，不能強求嘛！等久，或許就會是你的。當時的我，真的期待那麼一天到來。

　　只是那時候，誰也沒想到，未來，竟有那麼多曲折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