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07 15:26:05飲雪燕

江雪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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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是在某個午後的梯口吧,日照下的金色塵埃如此清楚望見,從第一階開始,誰的腳步聲無盡地漫開,像一聲聲晨鐘輕吻著每個人的心靈;或者,該是在怎樣個晨光過度曝白的站牌下,人車空茫,那麼徬徨的片刻,誰的衣角怠懶如一朵野花宿眠在寒風中不願舒放?某些場景,某些色調,摻一些回憶的味道,便永恆結痂於夢裡教人日夜傾倒。在人聲沸揚的路上,我的足跡尋找繁華裡最空冷的暗角,譜下的是浪人為孤燈吟詠的音符,聽,也不過是幾片碎花糾纏的風蕭。而每每我形容枯槁獨坐河畔,棄離詩人自潔的芳袖,不說逝者如斯,不聽流水解禪,當波濤湧進我心裡的荒槽旋入生命的漏口,我獨望見誰眼底漂浮著淚水那麼清澈,為誰固持著冰冷,像我心底的雪。

我坐在商區凌亂的角落,彷彿一切都已置身於泰德畫廊中觀賞著米雷的「奧菲莉亞」一般,我總是細聞著畫中那片綠茵所竄出的成熟生息,猜想,也該是一個冬寒已全然褪盡的暮春,這位少女,奧菲莉亞,不管她的外貌是否合乎俗世標準中對美的定義,在她的心靈,必然自有一類從塵世超脫而出的倦美,以致她依循著心靈的傾聽,在春花已垂老的季末,獨步至林間最荒蕪卻又最悽美的河畔,把全身依託在流水之上。

也許吧,奧菲莉亞曾來往河畔多時,像開鎖進入每一個人藏懷於心不被觸弄的暗角,神秘地羅編著她失序的祕語。她的心歸屬於河畔,儘管河畔的花草任季節流轉是枯凋或綠榮繁茂,都不與她相干,她只看見他心裡的顏色,聽的,也莫過於是心裡的聲音,蟲鳴鳥叫不依時令鳴唱或從不歌唱,自始至終,她聽的看的還是她活的,是你所想見的那片少了後天人工色調的白,沒有聲音的白。

如何呢,這片似雪的白,在她心裡該殘有寒冬未盡去的白色冷度,從她踏入流水的第一道裂紋開始泛開,直至她完全舒張,耳畔已揉出如兩粒卵石別身的水流滾動。她聽著,當她以身體為舟順流滑移時,水珠一滴滴滲漏在另一層時空的聲音,化作一條細韌的線絲執意要抽掉她失力的靈魂——如果可能,最好連身軀也一併帶走,她想著,早也不是第一次如斯地期許著,只是往往彷彿等待著什麼,重複性地享受著為流水所掌控的溫柔,把肉體自衣服的束縛中釋放出來,再將靈魂從肉體內推移向高空,凝住半刻,再抽回靈魂冥合入肉體,將肉體收放在衣飾內。此時,她的鼻間仍是流動微弱喘息的,在全然孤絕之前,她仍是載浮載沉的奧菲莉亞,這一刻,屬於她的美,無意地在畫家的畫布裡留下永恆,一幅瀕死的奧菲莉亞,一幅鎖住人心卻不令人窒息令人落淚的奧菲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