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男朋友。] 仙雯坐在樹蔭下的椅子上﹐揚起自嘲的笑﹐[ 卻也是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爸爸。]
我倒抽一口氣﹐善良的仙雯竟是第三者?
[很意外吧? 他是我幼稚園里小朋友的爸爸﹐我明明知道的。。。]
我坐在她身邊﹐悄悄地握緊拳頭﹐把視線調向遠方。
[仙雯妳怎麼可以。。] 小令脫口而出﹐阿森急忙打斷﹐[小令!]
仙雯看看小令﹐表情悽楚﹐[我也不想的。當初是被愛沖昏了頭﹐捨不得說分手﹐就這樣一直拖一直拖。等到發現這樣下去不對的時候﹐我和他已經在一起兩年了﹐感情﹐已經收不回了。]

[剛剛他終於說要分手了﹐卻是因為他太太懷了第二胎。他說他突然了解到﹐] 她又哽咽了﹐[了解到他不可能為了我﹐放棄他的家庭。]
我從仙雯身邊走開﹐背對著她﹐企圖逃避她的剖白。
[我很生氣﹐但是我沒有資格埋怨﹐所以我沉默。結果他居然給了我一張支票﹐五萬。他到底把我當什麼?]
然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用最尖銳的語氣﹐說最難聽的話語。
[什麼叫做捨不得說分手?什麼叫做感情收不回? 是妳自己不願意收回的!] 我猛地轉身﹐一步步走向面露驚訝的她﹐還有目瞪口呆的大家﹐[妳知道那樣是不對的﹐那就該趁早離開他。白痴都知道當第三者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妳為什麼偏偏要去做那個讓大家憎惡的人?]

小令和阿森看著我﹐眼裡的訝異慢慢明顯擴大。天走過來﹐對我搖搖頭。我推開他﹐直直走到坐著的仙雯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妳有沒有想過﹐他太太知道了會有什麼反應?] 我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妳有沒有想過﹐他小孩發現了會怎樣? 你們這些大人只顧自己快樂﹐都不管會不會影響小孩的成長心理﹐自私!]
[不是的﹐小書!] 仙雯站起來﹐拉著我的手急急解釋﹐[我沒打算公開的﹐我並不想破壞他的家庭﹐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而已﹐真的!]

我來回看著她的雙眼﹐眼淚就這樣出現在眼底。
腦海里浮現的是我爸媽﹐還有那個該死的女人﹐然後慢慢的﹐那女人的臉和眼前仙雯的臉重疊起來。
我瞪大眼﹐甩開她的手。
[沒打算公開? 不打算破壞? 哼。] 我冷冷地笑﹐[當妳成為他女人的那一刻﹐妳就已經破壞了他的家庭﹐因為他的心已經不再完整﹐不再全心顧家。不管妳的目的是什麼﹐妳﹐都是千古罪人。]
他們都怔住了﹐而我的眼淚始終倔強地停留在眼眶。
天再次走過來﹐拉著我的手﹐他已經知道了我接下去會說什麼。
[他拿錢給妳是應該的﹐] 我掙脫天的手﹐對仙雯喊著﹐[因為身為狐貍精的妳們﹐就跟妓女一樣齷齪!]

眼淚掉下來了。
我清楚地聽見了﹐心碎成片片的聲音。
我知道我說的話﹐嚴重傷害了仙雯﹐其實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但當下的我不可能道歉﹐只好把眼淚抹掉﹐迅速轉身跑開。
好像﹐小令抱住了像石像一樣的仙雯﹐代替我說著對不起。
好像﹐阿森喊著我和天的名字﹐聲音越來越遠。
好像﹐身後有腳步聲﹐緊緊跟著不放。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我跑著﹐不斷跑著﹐不敢回頭。
我害怕一回頭﹐就看見醜陋的我還站在公園里﹐說那些傷人的話。
我害怕一回頭﹐就看見仙雯楞住的臉﹐被徹底傷害的表情。

跑出公園﹐混亂的思緒讓我迷失了方向。我停下腳步﹐茫然著﹐要向左﹐還是向右? 身後的腳步聲慢了下來﹐但仍持續地向我走來。
我回頭﹐眼前的天那麼朦朧﹐好像離我好遠好遠。
我仰望他﹐直到他蹙著眉頭伸手輕輕往我臉上抹﹐我才發現自己流了那麼多的眼淚。
他嘆口氣﹐握住我的手﹐扳開我緊握的手指。
泛白﹐還有發抖。

他轉而牽起我的手﹐帶著我往他車的方向走。
上了車﹐他沉默地發動引擎﹐然後開車。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裡﹐我只是依賴性地跟著他。
距離上次想起那女人﹐隔多久了? 半年? 一年?
忘了﹐只記得每次想起她﹐我都會氣得發抖﹐沒有一次例外。
窗外的樹木迅速向後倒退﹐映進眼帘的只有大片大片的綠。

然後我仿彿在車窗倒影上﹐看見仙雯怔住的表情。
心刺痛了一下。
我知道我剛剛說的話很過份﹐可是我不是存心傷害仙雯﹐我只是把仙雯的輪廓和那女人重疊了﹐我只是。。。
我重重吁了口氣﹐無力地靠在椅背上。不要再找借口了﹐妳傷害了仙雯﹐這是不爭的事實。
在心裡﹐我聽見自己這樣地在告訴自己。

車窗外的綠﹐換成了一片廣闊的深藍。
我坐起身﹐緊貼車窗。
是海﹐廣袤無垠的海洋。
我回頭看著天﹐他只是用手摸摸我的頭﹐像往常一樣。
然而我感受到﹐他的溫柔里﹐包含了大大的寬容。


[妳還好嗎?]
黃昏的陽光和煦﹐天溫和的語氣夾雜著又咸又濕的海風﹐圍繞著我。
我點頭﹐沒有開口的打算。
他嘆口氣﹐[妳不打算解釋嗎?]
我抬眼看看他﹐解釋什麼﹐我問。
[我第一次見程小書這麼生氣﹐難道沒有特殊原因? 而且﹐當事人是仙雯﹐是妳最好的朋友﹐應該是妳最不願傷害的人﹐不是嗎?] 他又問。
我又安靜了﹐該把一切告訴他嗎? 告訴他那些我從沒告訴過別人的事﹐告訴他那些我極力不願想起的過去?
天得不到答案﹐伸手按按我的頭頂﹐把視線調向海洋。

夕陽在海面上閃耀﹐四周一片昏黃。
它在海面上開出一條黃色的銀河﹐直直通向坐在大石上的我和天。水波蕩漾﹐反射一點一點的陽光余暉﹐我的心﹐漸漸平靜。
[剛剛妳為什麼在公園門口停下來?] 他問﹐卻沒有看我﹐見我沒有反應﹐他又說﹐[是因為迷失方向﹐對吧?]
他總是輕易看透我﹐於是我點頭。
[當時﹐妳回頭看我﹐妳知道我從妳眼裡看見什麼嗎?]
我看向他﹐看著海面的他﹐輕輕搖頭。

[其實妳很後悔﹐很懊惱﹐不知所措﹐還有。。。] 他轉過頭來﹐余暉照亮了他一半的側臉﹐另一半則呈現陰暗面。他停頓地有些久﹐似乎是在尋找最適當的詞彙。
[還有什麼?] 我很好奇還有什麼﹐後悔懊惱不知所措都對了﹐那麼還有什麼?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什麼會是什麼。
他注視著我﹐嘴抿得很緊。
我似乎開始冒冷汗﹐因為在他的視線里﹐我覺得自己快被看透了。
我倉惶地移開視線﹐向上望著黃橙橙的的天空。

半晌﹐他脫口而出﹐[無助。]
我觸電般地醒覺﹐卻倔強地繼續仰望天空。無助? 我很無助?
[那個時候﹐我看見了一個我不認識的程小書﹐用殺傷力極大的言語在傷害她最好的朋友。原本我是要拉妳回去道歉的﹐但是當我看見妳無助的表情﹐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天輕聲說著﹐話語隨著海風﹐飄到很遠很遠的後方。
天空在我的瞳孔中逐漸變暗﹐眼淚已經盈滿了眼眶。
[小書﹐那個時候的妳﹐讓我覺得其實妳和仙雯一樣﹐脆弱地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碎成千千萬萬片。] 他溫柔的眼光始終看著我﹐不曾移開。[妳像是個迷路的孩子﹐那麼無助﹐那麼害怕﹐於是我牽起妳﹐帶妳離開那裡。]
我聽見天這樣說﹐而我仰望天空的臉上﹐悄悄地多了道從眼睛延續到耳朵的淚痕。

[妳知道嗎? 仙雯也是迷路的孩子﹐要是在她彷徨的那時候﹐有個人可以像我一樣﹐牽著她離開那個交叉路口的話﹐] 天伸手拍拍我的頭﹐[她就不會走錯路了﹐對吧?]
我猛然低下頭﹐對上他深邃的眼眸﹐久久不能言語。
[仙雯不是罪大惡極﹐她只是做了錯的決定﹐選擇了錯的路﹐她也坎坷地走完了那條路。而現在﹐她又面對了一個交叉口﹐] 天說著﹐我怔怔聽著﹐[如果這時候有人可以拉她一把﹐她就會知道哪條才是對的路了﹐小書。]
我深深地被天說的話震憾著。
這麼簡單的做人道理﹐我怎麼會忘了? 如果我不希望仙雯變成那女人﹐為什麼我不去幫她﹐反而要把她更推入罪惡的深淵?
天啊﹐我剛在公園里做了什麼?
我甩開她求助的手﹐狠狠地罵她齷齪!
程小書﹐妳怎麼可以這麼做?

[小書。]
我在混亂中聽見天的呼喚﹐然後就被很暖很暖的溫柔包圍著。
[不要自責﹐] 他的聲音悶悶的﹐雙手把我攬得更緊了些﹐[現在補救還來得及。]
我靠在天的肩窩﹐越過他的肩膀﹐我看見遠處沿海的白色別墅。彷徨的心忽然平靜了下來﹐因為無措而慌張的視線也逐漸平定﹐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難過。
然後我把臉埋在天寬厚的臂膀中﹐狠狠地哭著﹑哭著。


~這一刻我才確定了天在心裡的位置﹐是那麼那麼地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