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和謙這樣問著﹐然後又頗有見解地說﹐[我看﹐那根本就是女生用來怪罪男生的理由。]
[怎麼說?] 我和仙雯不解。
[女生總喜歡得到承諾﹐然後在被拋棄的時候說‘你說過的﹐我們要一起怎樣怎樣’的。] 和謙扭扭捏捏﹐裝成女生的樣子和聲音說出這段話。[目的只是把自己弄得更委屈更可憐﹐好博取同情吧?]
[你。說。什。麼?] 我咬牙切齒地說﹐這嚴重污辱了所有的女生耶!
[事實啊。] 和謙無辜道。
[事實是男生太善變了啊﹐常常傷女生的心﹐所以才需要承諾來得到安全感。] 仙雯說。
[拜託﹐善變的是女生吧?] 和謙一臉的不可思議。

在我和仙雯圍攻和謙的時候﹐天又悄悄彈起了那首無名歌。
阿森請假了。
向來很少缺席的阿森﹐忽然不來了﹐總是讓我覺得少了什麼一樣。可是﹐我想他需要一些時間調適自己的情緒吧﹐畢竟是一段六年的感情。
另一個讓我在意的﹐是小令。
她不發一語﹐怔怔地看著平時阿森在的吧台﹐眼底那抹叫做心疼的情緒﹐漸漸擴大當中。
在天的琴聲中﹐大家漸漸安靜下來﹐也許正思索著﹐關於承諾的問題。

稍晚﹐接近十點鐘的時候﹐店裡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
[妳說﹐那是阿森的女朋友?] 我低聲驚呼。
小令神情複雜地點頭。她說曾經在街上偶遇阿森和她﹐介紹過彼此﹐不會錯的。女生四處張望了一下﹐仙雯招呼她﹐在一張角落的雙人座坐下。
[她怎麼會來? 阿森不是請假了嗎?] 我很疑惑。
[她說跟阿森約在這邊的。] 仙雯拿著點餐單回來﹐解答了我的疑惑。
五分鐘之後﹐阿森出現了。
帶著憔悴的神情﹐默默拉開女生對面的椅子坐下。

[是阿森想挽回嗎? 還是女生反悔了?] 和謙好奇地問。
[也許﹐有些事還沒劃下完美的句點吧。] 天淡淡說完﹐轉身往台上走去。
[我不懂﹐到底他們為了什麼而分開? 在一起應該是好不容易的事吧﹐尤其他們都走了這麼久了。該習慣的也習慣了﹐該包容的也包容了﹐還有什麼是不能克服的?] 我皺起了眉頭﹐在仙雯身邊小聲嘀咕著。
仙雯沒有答腔﹐把托盤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們。就在我以為她也沒有答案﹐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她卻小小聲地說﹐[可能﹐就是因為走得太久﹑太遠了。]
我困惑地望著她﹐搖頭﹐不懂。

[還記得我跟妳說過的﹐其實分手原因只有一個的事嗎?]
我點頭﹐分手原因五花八門﹐但其實只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不愛了。
[一段感情﹐像煮沸的水一樣﹐剛開始的時候﹐總是熱情洋溢。可是﹐如果妳忘了熄火﹐或是不再加水﹐水持續沸騰﹐很快地﹐水就被燒乾了﹐對吧?]
對。
[現在阿森他們的情形﹐就是燒乾了的水壺。] 仙雯輕輕地說﹐[他們燒得太久﹑太快了﹐所以水都被蒸發了。換句話說﹐就是感情變淡了。]
變淡?
[意思是說﹐他們之間沒了感情?] 我試探地問。
仙雯點頭﹐[對這段感情﹐阿森忘了適時地加水﹐女生卻努力地持續加水﹐於是久而久之﹐女生累了﹐不再加水的時候﹐水就燒乾了。]

當習慣變成理所當然﹐當一方的付出大於另一方﹐這段感情就失衡了。
最後﹐仙雯這樣說。
[可是﹐這樣的話﹐就變得像家人一樣了不是嗎? 這樣應該更可以相處一輩子啊。] 我還是不懂。
[妳家人牽妳手的時候﹐妳會心跳加速嗎? 妳家人擁抱妳的時候﹐妳或許會覺得溫暖﹐但卻少了甜蜜﹐不是嗎?] 仙雯反問我。
而我無語。
[這是阿森唯一做錯的地方。] 一直不發一語的小令忽然開口。

我和仙雯回頭﹐她在我們身後不知道站多久了。
[他沒有顧及女生的感受﹐一眛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去經營這段感情。因為他認為﹐當兩個人相處模式變成習慣的時候﹐就代表可以這樣相處下去﹐不會再有任何爭執。沒有爭執﹐就不會分開。]
[這樣不對啊﹐那不就沒有了心動的感覺?] 仙雯頗不認同。
[所以我說﹐那是他對愛情的經營方式。] 小令回答﹐[可是不能因為他的付出沒有女方的多﹐就認為他不愛了﹐這樣對他太不公平。]
對於愛情﹐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看法﹐還有經營方式。然﹐不管是何種方式﹐都不能否定當事人對那段愛情的付出。

我訝異地望著小令冷然的側臉﹐她的神情總是複雜難懂﹐可是從她望著阿森的眼神看來﹐我似乎可以了解她對阿森的感情。
她察覺到了我異樣的眼光﹐於是強擠出一個微笑﹐轉身走開。
臺上的天雖然在表演﹐卻很注意阿森那邊的動靜。
仙雯悄悄嘆了口氣﹐在思索著什麼。
和謙剛剛把洗好的杯子放回原位﹐抽起紙巾把手擦干。
泉叔和皇上則在廚房里收拾流理台﹐一邊叼著煙一邊聊天。
我轉身進了吧台﹐倒了杯冰水給自己﹐稍微消化一下剛剛的對話。
遠方沉默的兩人﹐桌上的檸檬茶杯已經開始出汗﹐晶瑩剔透的水柱掛在杯緣﹐悄悄滑下。
空氣里似乎乘載的過多的水分子﹐像是誰的眼淚蒸發在空氣中﹐異常沉重。

山頂。
小令走在最前面﹐步伐急促﹐掩飾不了她對阿森的擔心。
剛剛在店裡﹐阿森抱著女生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出去。她愣在現場﹐任由眼淚扑簌而下﹐哭得好傷心好傷心。
皇上知道我們擔心阿森﹐於是體貼地讓我們在打烊之後先走﹐留下和謙仙雯幫他收拾。
我們去過他家﹐到過他家附近的公園﹐甚至在街上盲目亂找﹐就是看不到阿森的身影。最後是小令想到這裡﹐那晚阿森吐露心事的地方。

走上斜坡﹐遼闊的草地上﹐一個坐著的孓然背影。
我和天對看一眼﹐松了口氣。我們跑到他身邊﹐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因為他仰望天空的眼睛里﹐沒有一絲光彩。
[阿森?] 小令半彎著腰﹐搖了搖他的肩。
他不語﹐只略點了點頭。我蹲在他身邊﹐問道﹐[你還好吧?]
他還是不說話﹐搖頭。
[不要自己難過。] 天拍拍他的肩﹐在另一邊坐下。
阿森看著黑色的天空﹐沉浸在他回憶中最美好的那一段。
此刻的他像是一個傀儡﹐被放棄的傀儡。
他沒有言語的能力﹐唯一能仰賴的﹐就是拉著線的操控者。
然而﹐當操控者不再愛他﹐他就失去了生命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森終於開了口﹐聲音乾澀沙啞。
[今晚為什麼沒有星星?]
我們抬起頭﹐別說星星﹐連月亮也看不到。天空黑壓壓一片﹐烏雲遮住了星星的璀燦﹐掩埋了月亮的溫柔。
[我和她的開始﹐是有滿天繁星見證的。] 他徑自說著﹐[但是結束的時候﹐為什麼它們都躲了起來? 在我需要它們陪伴的時候﹐為什麼它們不出現?]
[阿森﹐你不要這樣。] 我真看不慣他這種死氣沉沉的樣子﹐我認識的阿森是開朗的﹐是陽光的﹐而不是現在這種陰沉失落的。
[一樣的。] 小令在他面前蹲了下來﹐突然說了一句無關的話﹐使得阿森不解地終於把視線從天空移開﹐轉而平視與他同高的小令。[你會埋怨飄渺的星星此刻沒有陪伴你﹐那麼你一定可以體會得到﹐你女朋友在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她身邊的那種心情吧?]

阿森無言﹐因為他怔住了。
他嘴巴微張﹐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盯著他眼前的小令。然後慢慢的﹐他的臉部線條軟化了﹐像是恍然大悟的表情﹐眼裡蒙上了薄霧﹐緊抿著唇﹐他垂下了頭。
四周很安靜﹐空氣很清新﹐微風卻很冷洌。
那個晚上﹐我們聽見了水滴掉在草地上的聲音﹐異常清晰。
然後小令緩緩伸手﹐繞過阿森的頸項﹐她的單薄肩膀是阿森那晚唯一的﹐依靠。

~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