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07-16 13:59:49阿紫

民歌西餐廳

  在一個奇異的空間,所有的東西頓時無可自拔地陷入「輕浮」的魔裡,大膽拒絕哀傷的重力作用,思緒隨著小丑的音符冉冉飄至大氣角落,微醺而清醒,直至台上那把占卜的斑鳩琴落下最後一根絃音,空間中的每一位醉客,始品嚐得到命運中的極緻滋味。

  大概打從高中時期,我便養成了一個人獨坐民歌西餐廳的習慣。忘了一個月零用錢不足四千的高中生是為何走進去,但鐵定是憂傷引我而入的。我的第一間民歌西餐廳便座落於忠孝東路上的木船,現在已經收掉了,每回去聽,我必坐在離歌手最近又最暗的位置,好讓我把沉重悄悄在黑暗中釋放,又得以瞧見舞台上那把指引命運的斑鳩琴和吉普賽女郎;只進去一次,便上了癮,因為它真有種魔力,一種讓你在平凡中驚喜的咒語,許多平常聽爛了的流行歌、老歌,經過了吉普賽女郎的變奏,摻以我等待指引的失根苦澀,透過她的歌喉,流轉出來的盡是另一番風味的生命小調,無怪乎這兒有許多明星歌手,他們不是造型華麗、包裝光彩的天王天后,他們往往只有一件T恤牛仔褲,一副不怎麼舞台的架勢,沒有專為自己寫的歌,他們只有一把深沉的琴,一副臨界地獄的嗓,藉著別人的詞曲,唱出最遠、又離你最近的言語。

  而塵世總是如此紛擾,每個人都需要一把自己的琴,在幾近失衡的時刻,為你刷下第一個和弦,告訴自己,和諧仍然為你存在;吉普賽女郎,仍在那盞昏黃下,願為你而奏。

  所以,在民歌西餐廳,還需要一點自戀的想像,想像世界只剩下你跟前的這張桌子,和那小小的舞台,你內心的糾結,讓吉普賽女郎為你拆解、牽引成絃,用音符撥弄而出,彈落在空中,變成用生命擠壓而出的喋血花瓣,撒落一地,拚湊又一個命運的占卜圖騰,讓你失依的心緒,又找到一個不怎麼樣卻很重要的憑藉,走下去。

  但並非所有人都願來進行這想像遊戲,許多人來這兒,是為了談公事、做生意、閒扯淡,而我,只要稍微從異想裡探至空間外,便難以忍受這不堪,班鳩琴的聲音被淹沒在嘈雜謔笑之間,堅強的歌喉被金錢的刀叉碰撞敲打成廢鐵,完美的落幕卻換來應酬式的擊掌。即便是流浪的歌者,也不該受如此對待,生命是該打開耳朵,用雙眸用力凝視,並在落幕之時,給以最真誠的掌聲,如果,你靜下聽,真的可以聽到,它為你唱了些什麼。

  而我近十年來的歲月,就在一家家的木船、吉普賽裡渡過,多半是自己獨自一人,偶爾和最信任、聽得懂生命樂章的朋友一道,但,聽再多次,都沒有第一次在忠孝東路木船聽那位男歌手用吉它簡簡單單地唱「輸了你 贏了世界又如何」來得動聽,不知為何,無關歌詞與我的關聯,那次,就是這麼走入我最深的底部,往後,在那家倒了,我仍尋尋覓覓地在各個輕浮空間裡流轉,在「掌心」、「戀愛症候群」、「開場白」…中等待,也許就是為了能有機會,再回到那種簡單的溫暖裡,即使後來愈來愈多歌手使用伴奏華麗的電子琴、女歌手的長相笑容也愈來愈甜、男歌手的組合面對聽眾時嘴皮子愈來愈溜,我還在等待,那位只有一把吉它,一件格子襯衫牛仔褲的歌者,用雙手撥弄出直至人心的簡單,再次溫暖我等待許久的生命,為我刷下紛擾中的第一個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