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2-20 22:27:51阿紫

隨筆--人工肛門

父親前陣子出了院,將有癌細胞的那段腸子給割了,他說,這種病在醫史上沒有「治癒」這詞,只有存活期。他還說,還好癌細胞離肛門距離超過十公分,否則,他就得把整個肛門給拿掉,裝人工肛門,然後,成天揹著一袋外露的屎尿,活著。

父親發病的前兆,其實現在的我全都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永無休止地腹瀉、有時帶血,曾被醫院檢查為「腸躁症」……我與他是同一個體質,所以,當父親出院後,總三不五時地提醒我要去保險,他說,這病是會遺傳的,因為我的曾祖父就有,他死前的五年,就是裝上那屎尿外露的人工肛門。

而我總雲淡風輕地跟他說:若真有遺傳,那肯定是我了吧。

其實,我並不是真的看得開,而是現實生活中還有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等著我煩:寫稿、校稿、練舞、講電話、吵架、煩惱要不要爭執……,這些都沒處理完,誰有空去想那個人工肛門的事呢?不過,倒是偶爾在我放下了工作,揹起包包走出公司,晃在那條羅斯福路往台大的路上時,我會開始想像多年,或者不久以後,那個裝上人工肛門的我,那時,我還能做什麼嗎?想一想,就算那時我如願地成為作家、舞蹈家,在我完美的身軀和形貌下,得隨身攜帶著一陀大便的模樣……走路提著,會客提著,寫作提著,當然,要是舞蹈時還能提著,我想,我也不敢真的那麼作。一陀屎,好像,比什麼夢想或熱情都來得重。

那麼,我自己能跟自己相處嗎?老實說,從小到大,我不敢看自己的大便,雖然,我常在上課尿失禁,雖然,我曾經在段考時無可自拔地解放在褲子上,但是,我從不敢正視這玩意兒!可是到時,上帝會狠心地把這本該不可見人的東西火辣辣地呈現在我的眼前,我還可以提著它和朋友高談闊論我的女性主義,我的自由理想,或是,提著他搞笑,提著他損人,提著他關心台灣的事嗎?別人又會怎麼看我呢?阿寶願意每天幫我處理這些東西,然後說他愛我嗎?朋友還願意跟一個沒有肛門的我聊周杰倫的音樂嗎?

重點是,沒有肛門的我,還是我嗎?我會不會因為那陀東西,變成一個帶有特殊符號的我,像是:「噁心的」、「發臭的」、「好笑的」、「低等的」呢?

其實,也許不必那麼悲觀,想想,清晨,我可以帶著它出去慢跑,順便幫公園的草地施施肥;跟朋友聊天時,我還是可以高談闊論,並隨時讓他們體驗「久而不聞其臭」的道理,訓練大伙兒在社會上的生存能力;跟阿寶談情說愛時,只要他眉頭稍有緊縐,我終於可以一償想演“花系列”的宿願,隨時質問他:你是不是嫌棄我了?你是不是愛我的外表勝於我的內在,在意我骯髒的大便勝於我純淨的心靈?

而我唯一不曾擔心的,是面對我的家人。他們在我眼裡,是一群和我心靈很遠,生理很近的人,他們不懂我的理想,卻知道我什麼時候肚子餓,他們不原諒我把工作辭掉,卻願意幫我洗失禁後的褲子,我知道,當我失去一切頭銜、只留下一具接近死亡的身軀和一袋屎尿時,我在他們心中不會有任何符號地,繼續活著。只不過,不知道那時的他們,還有幾個在我身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