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事以後才知道，懂事是懂得讀故事的意思。

　　同樣一個人的像片，小時侯看只會注意表情姿勢背景好不好看，長大卻能看見故事，看見的是他／她一生隱藏在笑容後的故事，因為自己也遭遇了許多故事，終於懂得看人、讀故事。

　　這系列的故事，都是看別人的照片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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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品曦對周慶生確實有恨，怎能不恨？但沒想到可以痛快的復仇。爸爸在台北奮鬥十年，終於買下一間公寓，品曦十五歲從屏東鄉下搬到台北讀書，大學畢業後進入銀行工作，負責呆帳核查。

　　銀行的呆帳部份委託外面的資產管理顧問公司在處理，俗稱的討債公司，今天他們傳來一件車貸清償審核案，姓名周慶生，本金17,8940，加上利息總共32,4560，債務人希望以200,000結案，我告訴顧問公司的人，參拾貳萬肆仟伍佰陸拾塊一塊也不能少。

　　當然不合情理，對周慶生那種人要合什麼情理。有兩種人一輩子也忘不了，一是你愛的人，二是你恨的人。周慶生和我有一張合照，他大我一歲長得高又壯，在我家門口，用肥得掉油的膀子夾我的脖子，我的眼鏡差點被擠掉，表情扭曲，膝蓋半蹲，整個人歪傾一旁。這就是我童年的寫照，我把它夾在水滸傳裏。

　　別人可能會想，我和銀行有仇嗎？我不想幹了嗎？放著呆帳不收。誰想得到，和我有仇的是周慶生。

　　周慶生就住在我家巷口的大街上，在我十五歲以前，周家兩片店面，一片賣小吃雜貨，一片是機車行。夏天時，周媽常穿一身軟料的花衣服，無袖上衣和寬褲裙，挺著肥肚子坐在店門口搧蒲扇。有次，我和媽去買罐頭，周媽當著許多客人的面問。
　　「你尪在外面，久久才回來一次，被狐狸精纏到了哦？」
　　「沒啦，他在外面做生意，沒時間回來。」我媽低著頭，做錯事一樣。

　　鄰居都欺負我媽軟弱，買菜多討根蔥都不好意思，想殺五塊錢的價也不成，周媽說的最難聽，叫我媽不用殺那幾塊錢，晚上直接去他家把剩飯剩飯端回家，母子倆湊合著吃一吃。我問媽，鄰居都把曬衣架伸到大門口了，我們為什麼要不吭一聲繞過去走，媽媽摸摸我的頭。

　　「你爸爸不在家，我們不要跟人家計較，不要結仇，我們平安過日子就好。」這是孤兒寡母的悲哀，雖然我有爸爸，但是他在很遠的台北，天的那一邊。

　　周慶生夥同附近小朋友叫我：「沒爸爸的小孩」，周媽老在店門口喊問我媽：「你尪最近有回來末？」，周家門口就像審判台，我每天至少要經過二次，讓我的童年變得委瑣不堪，我老看見自己低頭瘦小的身影匆匆溜走。

　　爸爸把我和媽接到台北後，聽說周爸在外有女人，周媽找周爸鬧，周爸乾脆離婚把財產分一分，雜貨店給周媽，機車行給新太太和自己顧，兩個人比以前更常在店門口見面。周慶生高中畢業，周爸和周媽各出一半錢買計乘車給他，沒二個月，周慶生愛喝酒把車撞爛了，周爸不理他，周媽幫他付了新車頭期款，周慶生乖乖開計乘車繳了二年分期車款，第三年他失戀，又喝酒把車撞壞。這回車子沒爛，他的心被酒精蝕爛了，不開計乘車，改行開家庭麻將。

　　不知道他哪來的錢繳車貸？我曾品曦只知道，周慶生想還我們銀行這筆錢，參拾貳萬肆仟伍佰陸拾塊一塊也不能少！





註：1.圖片攝於落日大道，櫥窗反映的浮光掠影恰似此系列的故事。

　　2.腦袋照片，生於腦袋，安於腦袋，別要求我拿出來；腦袋照片，

　　　如幻似真，超音波斷層掃瞄不到，只能以文字描繪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