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13 20:28:59sa*

不完全的殘缺

【壹、殘骸流出屍水】

雨, 沒完沒了地一直下。




昨夜, 不! 正確來說是今天的清晨四點零三分。

因為工作關係, 便在平時差不多該就寢的時間起床梳洗。

慢條斯理地, 將第一根菸混著雨水特殊的氣味吸入肺裡,

假裝, 這會是美好的一天。




城市的雨水, 和小島之南那個山海交接的家鄉的雨水,

有著非常大差別的味道。

這個城市的雨水氣味, 混雜太多東西,

臭水溝裡悄悄腐爛的屍體、不知道從何丟擲而來的皺巴巴保險套、

睡臥在路上的彈殼早已冰冷、褪色的繽紛廣告紙早爛成滿面瘡痍…

雨水所流經的地方千奇百怪, 我實在難以分辨那期間的細微不同,

那些不同種類的物體之間, 像髮絲般細弱的些微差別。




比如說, 毀壞發霉的沙發和流浪狗身上的異味;

敗壞的雞蛋和失去動力的精液的腥臭;

廉價香水空瓶和廁所芳香劑的化學香味…

只能推論:這城市實在瀰漫太多味道!

生的死的, 動物的植物的, 有意無意的, 冰冷的溫熱的, 乾燥的濕潤的…

太複雜了!

不過, 對嗅覺遲鈍的W而言, 他簡單的一句話便將這城市雨水瀰漫的味道,

做了個無可挑剔的結論,

「x媽的! 淋雨不馬上洗澡, 聞起來像是死人!」

也許喔, 也許這城市正在慢慢的死去吧!




每每在人群壅亂的地帶, 都感到無比的恐慌,

那些和我毫不相干的匆匆行人, 在那擦身的短暫瞬間,

便像是【惡靈古堡】中的行尸走肉,

一個個前仆後繼地湧向我。

當然, 這一切是我的假想,

但! 在某種層面上,

我正在人來人往的洪流中, 默默無聲地被吞噬了。




【貳、鋸刀下的碎屑】

迎著厚厚雲層後的虛弱曙光, 騎車前往中央車站。

這城市像間24小時營業的龐大便利商店;

我懷念小時候巷口的「柑仔店」,

晚上九點拉上鐵門, 早上七點的時候,

歐巴桑便會拉開鐵門, 在門前做著早操。




總覺得這城市欠缺些規律, 城市裡的人們也許會說:

「這很正常的呀!」

嗯…是呀!

是吧?

當大多數的人都過著和以往不同的生活,

依賴著和以往不同的信念的時候,

以往的不正常, 便如此順著分針秒針的競走, 變成「正常」的事。

而那些依循著故往的人, 便像是黑夜中的小小燭光,

那樣的微薄而徒兀的亮著, 似乎隨時都將被熄滅般。

漸漸地, 我也融入黑暗裡。




駛向黑暗的那頭, 穿過冗長的黑暗之後, 毫無預警地沐浴在絢爛的光之下。

雨卻依舊下著, 地面上的一切, 舉凡樓層, 空氣, 樹呀! 人呀…

這些東西都支撐不了天幕的重量,

於是些微的鬆了手, 便從天與地之間的縫隙,

汩汩而不斷地, 水像野草般蔓延了整個世界,

一片荒涼混亂。

裂縫太大, 以致於無法快速地將那個孔, 用什麼東西堵住或縫補起來。

這似乎像我跟S說的,

碎片碎裂地太細膩, 以致於無法找齊全部的碎片, 好好地把它修補齊全一般。




【叁、肢解的起泡浮屍】

灰色的海平面, 空無一物的海平面。

天的晦暗和海的陰沉, 構成藍灰色的模糊地帶,

似乎中間什麼也不存在了, 一點點的空間也沒辦法存在,

船, 海鷗, 小島, 浪花…那些當然也無法夾在其中。

失去生命的海, 只有虛弱的微薄陽光, 任性地從一片藍灰色之中,

硬是切割出一塊白色的領域。




眼前的景色實在太適合描寫空虛,

拿出畫筆試著去繪下, 卻怎麼也無法調配出那恰到好處的鬱悶。

我想, 大概是自己和這片藍灰色, 在此時此刻並沒達到相似的頻率吧!

卻突然發現, 原來自己早已被融入那藍灰的陰暗之中, 根本就無法劃分開。




在每個黎明欲撕裂和夜之間的薄弱膜層時分。

在過去那些, 那些被世人屏除的記憶片段之中,

總是一次次地, 像是雨天的漥洞,

積聚足夠的髒水之後, 便無情而恍神般地,

模擬兩可地映照出殘破而顛倒的那個世界;

有多久時間, 我便流離在那個死水的映潭之中。




S曾假裝漫不經心地問我,

「嘿! 妳究竟跟幾個人睡過?」

我真的無法確切的說明。

關於那些身材或面容, 像是海底偶然浮現的洄瀾,

總清楚但非常短暫地看見了, 卻也明白自己再也不想被捲入,

再也、再也不想被困在那冰冷而充滿譏諷的笑語之間。

沒有意義, 那一切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可能性」。




我似乎有點明白S喜歡村上的原因;

似乎有點明白S為何在挪威的森林, 迷失了近十載之久仍無法出走的原因;

我更是緊牢抓住S為何使自己面對孤獨的浮木。

是的, 獨獨是恐懼罷了!

那無關喜歡或不喜歡, 接受與不接受。




關於那沒有任何意義的「可能性」,

的確! 那時的我, 並沒有任何使其默默經過的抵抗力量或排斥的意願。

重疊在那些模糊而陌生的身體臉孔之上,

所浮現的, 僅僅是熟悉不過而厭惡的相同聲音與動作。

半睡半醒之間, 肉體傳來些微的灼熱感;

抓起散落在床邊的衣物, 像貓般極為輕巧, 躡手躡足地起身;

身旁的男人多半是打鼾中, 很輕鬆的姿態佔據大半的雙人床;

抽了一根菸緩和, 伸伸懶腰踱去浴室,

企圖使夢一般的迷霧, 隨著蓮蓬頭的水聲流進排水孔。

看著愛撫身體每個毛細孔後, 那泡末發出的亮光,

夾雜毛髮和某部分的我, 被捲吸入排水孔中,

然後, 「咻」地消失在黑色的孔隙。

穿好衣服之後, 有時便無聲無息地離去,

頂多留下一張只有寫下「Bye」, 太多空白的字條;

有時撞見被吵醒的男人, 便再抽一根菸來表達無語的沉默,

男人多半會說,

「嘿! 妳還好嗎?」、「昨晚妳好美…」、「下次…再見嗎?」…

諸如此類無意義的話語,

而我便逃難般的快速收拾好東西, 逃難般地離開現場。




奇怪, 在每個不能再黑暗的黑暗之後甦醒, 總會是晴朗的陽光。

天空通常蔚藍到像颶風橫掃過一樣,

雲朵捲捲地堆列在很高很高的蒼芎之上,

那樣的陽光刺眼得令我倍感暈眩。




很多時候, 我就在這個城市中的曙光迷失方向,

其實每條路都筆直地綜橫交雜, 路名多半也排列的井然有序;

但我總會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地,

將腦中這小島許多的城市鄉鎮地圖交疊在一起,

形成一張密密麻麻的蜘蛛網。

我的翅膀便被粘黏在上頭, 鱗粉隨著掙脫而脫落,

在陽光下閃耀著小小的光。




在每個那樣的早晨, 也許是宿醉,

也許是從沒有光的地域爬行出來重見光明, 而無法適應的緣故,

總沉甸甸地, 虛脫地無法抗拒地心引力。

街道車流以我為中心, 繞行著我旋轉飛舞, 於是我就墜跌了,

邁步伸手, 似乎就能輕易地踏進眼前那個熟悉的老家,

但每當我一邁開步伐, 那像旋轉木馬般繞著我公轉的城市便靜止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像死亡般冰冷的黑暗, 確切鑿刻出孤獨形狀的黑暗,

完完全全的密閉, 一絲絲的光都無法透進來。

一直等到我藏躲入屬於一個人擁有的紫黑色堡壘,

這一切惡夢般的真實災難, 才會停止蔓延。




「也許, 妳可以…不, 妳根本不需要讓自己那樣!」

S義正言辭地制止糾正,

「妳快樂嗎?」

遇到不錯的肉體、俊美的面孔,

當我確實觸摸著別人青春的美好,

彼此愛撫索求著彼此身上散發出的短暫溫柔、狂野、體溫和需求,

能否認「當下」不是種享受嗎?

是那時候對任何事都處於一個過於無所謂的狀態的我,

抱持的無所謂態度。




無所謂了, 如果哪天睡了卻無法睜開雙眼,

我大概只會先關心貓會不會因此餓死這件事吧!




【肆、縫補粧點遺容】

那天, 遇見一個美好的下午,

一個平靜卻擁有著某種召喚靈魂下水氣味的海岸。

灰色的冬浪, 長長地在白色的沙灘上暈染開來,

很美。




端看著海面上等浪的Surfer,

讓我想起去年生日後, 和Stan在烏石港的冬日海岸。

堪稱新手的我,

面對一人至一人半高的浪, 又急又猛地一個個張牙舞爪撲向,

潮汐的更迭, 浪花的高低起伏,

不正就如人生的一切一切?

我要順應著浪的力量,

畏懼而尊敬, 然後順著浪征服它。




遇見J之後,

從不停滯潰爛的傷口, 仍始終沒有結痂過。

「這世界太悲傷醜陋, 找些樂子吧!」

J總這樣說, 逃避他的疼跟我的痛, 並且用像是空氣般不存在的無謂態度麻痺,

但, 空氣始終是無形的存在而必須的。




我不否認J給了我很大量的麻藥,

他注射自己後, 便將針筒對準我虛弱的心臟補了一針,

飄飄然, 輕到忘記自己究竟是踩在荊棘上或是雲端。

我們時常笑, 微笑或大笑, 竊笑或狂笑,

笑到流出眼淚或是唾液, 我們也分不清楚了,

「又沒必要!」

J說那些理智的思維都是多餘, 人生那麼短暫呀!

青春就像是朵無聲無息偷偷綻放的花, 也無聲無息地凋零,

總枯萎在我們讚頌它美好華麗的時刻。




我想提及17歳的告別式, 我葬送17歳的隆重喪禮。

告別圍籬中的叛逆、被保護的青澀、幼稚的狂傲、獨豎一格的年少…

揮手, 站在海風吹撫的頂樓, 隨著菸灰灑向綠蔭下的那些影子,

吻別, 隨著綻放在高空的花火, 點燃手心的璀璨。

我跟高中的死黨們, 將17歳捧在手裡緊握出汗,

然後奮力丟擲, 擲向總飄散到教室窗口的惡臭愛河裡,

看著那閃亮的寶石沉入雜色的河水中, 然後不知道是沉澱了,

還是會隨著緩慢而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流動的河,

進到貨船悉攘來往的高雄港灣。




「還是不可以讓體內的孩子睡著喔! 」

我跟高中死黨們圍坐在六月的微醺中, 勾著手承諾。









Sa. 2006/6/10 15:47 花蓮海洋公園 ,
2006/6/12 17:49 台中聆墨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