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安和路上的一間ｂａｒ，離他家很近，三個路口的距離；神秘昏暗的夜，我時

常在那裡步行，聆聽嘈雜的聲音，躲在暗處窺探那台白色轎車裡的灰色西裝外套，

以及我送他的那個灰白格子相間的面紙套。








有人說，女人群聚的時候，討論的話題不外乎是美貌、小孩、男人。我沒有孩子，

令人迷炫的外表是天生加上人工裝飾。而男人．．．呵呵，男人，這世界上有什麼

事情是絕對的？








「哎，每天工作完還要做家事，照顧我家那兩個小孩已經夠累了，還要擔心老公
　
　出差究竟是真是假。」坐在吧檯的一群女人，拿凱莉包的那個年輕貴婦這樣說，

從她身上飄散香奈兒第五號香水，眼角的魚尾紋則透露她風華老去的秘密。

「妳還好，我老公嫌我身材變形，也不想想是誰把持這個家，下個月他要調去大

陸，在台灣就給我亂搞，去了那裡還得了，我這才是命苦。」他拿出蘭寇的粉盒映

照自己微腫發黃的臉，補上桃紅色的胭脂，其他的則是親吻在威士忌杯。

「做狐狸精最好了，每天裝的美美的，在租來的套房等男人來愛就好，不用做事

還有固定薪水。」她們笑著，不約而同飲盡杯中物。

『我只希望，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跟他牽手；我只希望，能跟朋友說他的名字。』

妳們怎能體會？我苦笑著將第五杯深水炸彈灌進滿腹辛酸裡試圖焦熄鬱悶，卻只是

一再胸悶。







拖著蹣跚的跫音頓足在微亮的天色，我這種人不適合陽光，所以頭暈；前頭那排高

級住宅是那個男人的家，白色的車子就停在正下方；下意識的趨前，我趴在駕駛座

的窗，像往常一樣窺探車窗裡的情節，潤濕胸口的不知是清晨的露水或是昨夜的雨

水或是自己的淚，冷的不知道是心還是已經被掏空的軀殼。







如果，她是你生命中的紅玫瑰，我會是那朵白玫瑰嗎？








夜，唯一可以見你的，也只有星期三的夜晚。

乖乖地坐在梳妝鏡前用兩小時又四十七分鐘裝扮你愛的那個臉，換取一小時又五十

六分鐘的歡愉。像隻搖首擺尾的小狗，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門外的動靜，辨別大樓

裡來來去去的聲音，你到來，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敲擊著緩慢的樂曲，習慣性的從

亞曼尼西裝內袋裡掏出兩把鑰匙，簡單而清脆的聲音告訴我你的到來；假裝若無其

事的轉進廚房，卻又暗示性的端出兩杯剛煮好的拿鐵，我知道你喜歡奶泡漂浮在咖

啡上的姿態，知道你喜歡鑲著金色蕾絲的那套英式咖啡杯。








我跟你不曾多語，就像那次改變一生的相遇，你總嫌我太感性多情，我倒是羨慕你

事事條理分明，就像你著的白色襯衫，她為你一絲不茍的在每個早晨用熨斗服貼的

燙平每條細微皺紋，日復一日從未更改，我只能在迎接星期四的晨曦，在你沐浴更

洗之時，用淚沾溽那件白色襯衫，用塗著誇張艷麗的紅色丹蔻握著熨斗，想像自己

是在你那種滿黃金葛的陽台的家，而不是這間只有電視、床、冰箱的空冷套房。









你喜歡層層剝去我炫麗的外衣，喜歡用短短的指甲猛烈刮取白皙的背，留下炙熱顯

目的火紅痕跡，

「妳是我的，寶貝。」你的舌像是貪婪的小蛇，將燥熱滑進我的耳，

『那，你又是誰的？』含住眼角的螢光，而你打了我一巴掌。

「妳別管那麼多，我每個月給你錢，租這間房子給妳住，這樣還不夠嗎？一開始

我就說過，我不可能因為妳離婚的！」我知道，是我犯賤離不開，這是一場一開始

就註定好勝負的遊戲，我怎麼可能贏。









你倦了，沉沉的在我身旁睡去，像是孩子般踡踞著，手裡抓緊著白色的羽絨被。

我起身將散落一地的衣裳整齊的摺疊在床頭，蹭進浴室扭開蓮蓬頭讓霧氣迷濛在狹

室間，挽起你愛的那頭長髮，用你愛的那雙纖長手指撫摸自己漸漸老去的軀體。當

我的風華不再，你是否又會停泊在下一個港灣？









曾擁有的翅膀被你抝折，我連碎片都找不到；你將我囚禁在幽室中，寒歲不知年，

我以為這個世界會就此停擺。我不是天使，我是惡魔，遭人遺棄鄙責的那個露西

法，我沒有自己。











　　　　　　「振保的生命裡有兩個女人，
　　　　　他說一個是他的白玫瑰，
　　　　　一個是他的紅玫瑰。
　　　　 　一個是聖潔的妻，
　　　　　一個是熱烈的情婦──
　　　　　普通人向來是這樣把節烈兩個字分開來講的。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
　　　　　至少兩個。
　　　　　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
　　　　 　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
　　　　　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
　　　　
　　　　　 　娶了白玫瑰，
　　　　　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
　　　　　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