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19 17:22:35楚揚

末日七印 圓丘C(一)

2004年08月24日下午17時00分 南極大陸 圓丘C協和國際研究站

白玉般澄澈明朗的月亮如今像是在廚櫃裡堆放太久的蒙塵磁盤般灰暗低垂地掛在天上,天空淅瀝瀝的下著黃豆大小的灰黑冰雹,空氣中則瀰漫著臭氣沖天的二氧化硫味,好像傑克與紅豆的故事中那個住在天上的巨人放了一個憋了很久的屁,薰得人眼睛都快要張不開,這種氣候下任誰也不想出門,要不是火山災變把南極所有的飛機都徵召去救難了,皮耶博士還真想不計代價的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不過,實在是沒輒,只好將就點待在天文臺裡與他的高解析度無線電波天文望遠鏡相伴了,他還俏皮的幫它取個名字叫做”皮耶夫人”表達在這個孤寂寒冷的偏僻地方他兩相依為命的苦情寫照,有個誇張的大鼻子鑲在長長馬臉上的皮耶博士還有著一對小藍眼珠,五十開外的年紀已經是法國知名的天體物理學專家,專門研究一團電漿般的宇宙背景幅射,雖然長的有些其貌不揚不過正牌的皮耶夫人可是公認的大美人,從貼在”皮耶夫人”上的照片即可看出她絕佳的氣質與猶存的風韻.

和皮耶博士一起共用研究站的還有一位義大利籍的天文學家彼得森,有著濃眉大眼英挺鼻樑的他是位典型的義大利老帥哥,無可避免的帶著地中海式的熱情浪漫情懷與風流倜儻性格,在這麼天寒地凍的環境底下依然毫不放棄任何機會大施其熱情媚力,就算要冒險搭飛機來回,他依然不辭辛勞的把握每個月貨機運送補給品的機會到麥克鎮上的老馬酒吧好好享受人生,現在麥克鎮大半埋在海水凝結的冰塊底下,彼得森在無處可去的孤獨感上更加添了幾許擔憂生死未卜的朋友的哀愁,現在的他正醉醺醺的裹著棉被在房裡呼呼大睡,放蕩不羈的個性底下其實彼得森是個對研究工作還算認真投入的人,以義大利人的標準來看他算屬於工作狂的那一型,不過在皮耶博士的眼中他可就被歸類在偶爾來南極渡假的科學家那一型了.但是無論如何各人做各人的研究在日常生活上彼此倒是相安無事.何況現在漫天的火山煙塵幾乎遮蔽整個天空,天體觀測受到嚴重影響,除了裝備保養外實在也沒有什麼別的工作可做了,還好幾天前來了兩個新客人,讓枯燥無聊的生活添加了一些其他的味道.酸苦的味道.

這幾天南極降下了近年來最大的雪量,小直昇機被冰雪覆蓋到只剩螺旋槳葉的形狀,還可以勉強被辨認出來的程度,傑森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船長,準備的油料真的剛剛好讓艾琳與馬修抵達圓丘C,他的無私與慷慨讓艾琳他們得以逃出生天,可是他自己與其他所有人目前都生死難料,由於海嘯也造成南極圈附近國家延海地區的損失,因此能從中抽調出來到南極洲的救援組織數量已經不多,而南極最大的研究中心麥克鎮遭到大海嘯直接攻擊因此破壞嚴重,所以現在幾乎所有的救援資源都往那裡集中,再加上仍舊不穩定的火山活動以及最近幾天大風雪和大冰雹的天候再再影響救援工作進行,在僧多粥少天公又不作美的救災困境中,於羅斯冰棚外海遭逢意外的金羊毛號幾乎已經被世人所遺忘,雖然艾琳與馬修四處奔走請願也得不到太大的幫助,眼看著救災的黃金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艾琳只要想到此刻正在船上做垂死掙扎的朋友們就淚眼汪汪難過的無以復加.強烈的無力感與罪疚感像是要從裡面爆裂開來一樣無情的撕裂了她柔弱的心,近乎崩潰的艾琳若不是整天窩在房間裡悶頭大睡就是焦躁的在天文台內走來走去,皮耶和彼得森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因為他們心知肚明在南極這種惡劣的生存環境裡,發生海嘯這種在任何普通時候都難以應付的船難,又經過了十多天都無人搭救,其實金羊毛號的乘員們現在早已凶多吉少了,當初傑森船長派她們飛出來求救的目的,只不過是不想讓她們跟著白白喪命罷了,可是要讓艾琳接受這個事實畢竟不容易,她理智上或許可以知道當直昇機回頭往岸上飛的那一刻,船上大部份的人就應該已經在衝撞中死亡了,剩下的人也不可能熬的過零下數十度的冰寒,但是情感上這種想法卻硬梆梆的再怎麼樣也過不去!沉默的馬修個性雖然堅強但是在天文台等了三四天都沒有得到任何有關金羊毛號救援活動的答覆後,也在一個禮拜前搭運輸機離開圓丘C說是要輾轉到喬治王島去想辦法,在那裡幾乎有四十個國家的研究站駐留,多少會有些機會可尋,然而他這一去就像斷線風箏般無消無息,目前也不知道究竟找到辦法了沒有.

這些日子以來經過馬修與艾琳生動的描述後,皮耶與彼得森對那群在海上罹難的人們,每個人的姓名長相個性習慣怪癖也都有了一定程度的瞭解,雖然未曾謀面卻像是早已熟識的朋友一般因而產生出了奇妙的感情,就好像自己真的曾經活靈活現的與他們相處過一樣,於是對於他們不幸的遭遇也不禁自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同情之意,在燈火如豆的昏暗室內,孤獨的皮耶抱起吉他在天文台裡,對著染黑了的穹蒼用哀戚的聲調沙啞地唱出千古流傳的詩歌獻給金羊毛號的朋友們,”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到可安歇的水邊,他使我的靈魂甦醒,為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我雖行過死廕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在我敵人面前你為我擺設宴席,你用油膏了我的頭使我福杯滿溢,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愛隨著我,我且要住在耶和華的殿中直到永遠.“

歌聲似乎溫暖了寒凍的空氣,昏暗的室內彷彿漸漸充滿了榮光照耀,”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雖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皮耶越唱越是忘我的陶醉在一股平安的心情裡,廚房中咖啡機噗噜噗噜的蒸餾著咖啡,四溢的香氣瀰漫在苦寒的極地上這座狹小的建築物裡,在這一片外在天寒地凍內裡悽愴哀愁,黑暗冰封的極地煉獄裡,熱氣蒸騰的咖啡,溫暖柔和的歌聲,以及對神與人的愛,塑造出平靜安穩的氣氛,上帝慈愛的大手如和煦的春陽摀住了遊子們在霜雪中飄搖的心,艾琳與彼得森不約而同的各自從房間走出來,雙手捧著溫熱的咖啡杯一起聚到皮耶的身旁,彼此微笑點頭互相招呼然後一同唱和,彼得森見時機成熟便輕輕摟著艾琳的肩膀在她耳邊柔聲安慰道:”艾琳,身為一個基督徒妳應該懂得,只要妳全然的信靠上帝並且將妳的痛苦重擔交給祂,上帝會在一切最糟糕的景況中為妳掌權做主,因此艾琳我想要勸告妳,既然我們無法掌握生命,何不就將它交回到創造生命的主手中呢?妳一直拼命的想要為船上的朋友們做些什麼,好像你應該為他們的生死負責一樣,殊不知他們的生死本來就是由上帝掌管的,妳硬要把神的工作攬在自己的肩上挑,只會活活把自己壓死罷了,該盡的努力妳既然已經盡了,該做的事妳也已經做了,剩下的就是上帝的工作了,祂的旨意遠非你我所能測透,祂的計畫也非你我所能左右,何不藉著禱告向上帝傾訴妳的要求,然後就此完全交託並且試著釋放自己呢?”

聽著聽著艾琳禁不住又再啜泣起來,她哽咽的說道:”彼得森大哥,你所講的道理我何嘗不知道呢,但是我實在是做不到啊,我無法不去關心他們的死活,無法不為他們的遭遇難過,我甚至一想到他們在黑暗中絕望的等待就不能不感到錐心泣血,我每日每夜不住禱告祈求上帝差派使者去拯救他們,但是我的心並沒有因此就覺得稍微輕鬆一些,因為我愛他們,即使相信上帝有祂的安排,我也無法不感到悲傷難過啊.”艾琳說著說著便又開始泣不成聲起來,彼得森用求助的眼神看了皮耶一眼,希望他能在這個時候說些什麼,皮耶於是輕拍艾琳顫抖的肩頭說道:”艾琳,我們不是勸妳不要憂傷,更不是要你別再管朋友的死活,只是要你小心別掉入憂鬱的井裡爬不起來,我們的意思是,為朋友的過逝而悲傷難過是一回事,但是覺得該為他們的死負責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前者的傷痛假以時日總是可以慢慢的平復,但是若是後者所造成的罪疚感,就恐怕會成為影響妳一生的陰影,彼得森跟我只是不想你變成後者那樣的人,而去背負不該妳背且你也背不動的責任,如此而已.我們希望你能分清楚這當中的差別,並且謹慎的處理內心的情緒,因為根據我們的觀察妳好像有些燥鬱症的傾向,擔心妳的精神狀況已經在快要崩潰的邊緣,所以想適時的提醒妳.”皮耶正叨叨絮絮的說著話,天文台的大門忽然”匡噹”一聲被打開了.

強風夾雜著雪花和冰雹自門縫一擁而入,呼嘯的聲音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獸對到口的獵物逃走而發出的怒吼,門邊搖搖欲墜地站著一個高瘦的熟悉身影,眾人先是一陣錯愕然後驚呼一聲紛紛上前要去攙扶,馬修的臉色極為蒼白看起來也比離開時更顯消瘦,皮耶連忙把燈光打亮彼得森則回頭去廚房把整壺咖啡捧了來,皮耶和艾琳將馬修扶進房間替他解開帽子口罩,這才發現他臉頰嘴唇多處已被凍裂,艾琳又是一聲驚叫然後急忙去拿藥箱,皮耶脫下馬修的手套發現他雙手的指尖多處被凍傷而呈現黑紫色,於是高聲對著房間外面的艾琳說道:”順便拿凍瘡藥膏,他的手指凍傷了!”轉念一想改口説道:”艾琳,麻煩你把整個藥箱抱過來好了.”彼得森抱著咖啡壺儘量將自己縮在角落免得礙手礙腳,尷尬的問著:”馬修老弟,喝咖啡嗎?”

喝了一杯雙份糖跟奶精的熱咖啡又狼吞虎嚥的吃掉幾條巧克力後,馬修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呆滯的雙目也漸漸恢復靈活,但是仍舊要休息一會兒後才能夠開口說話,眾人這時才知道原來他孤身一人在這冰凍崎嶇的大地上騎著雪橇摩托車飆行了三天三夜,冒著這麼大的危險回來只是為了希望能多爭取一些時間去救他的朋友們,他說:”整個麥克鎮被幾百萬噸的海冰給覆蓋掩埋了,所有在那邊的救援機構現在都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搶救那些價值不斐的研究器材,因為不可能還有罹難者在這種情形下能夠生還…”說到這裡馬修似乎想起船上的朋友們而哽咽了一下,然後繼續說到:”重型機械和工程車花了幾天工夫才將高低起伏的冰面鏟平,勉強做成一個可以供小型飛機起降的機場,大型的運輸機到現在還無法降落在那裡,所以很多物資都是由小飛機分批載運過去,因此機場非常忙碌,就算再等上十天半個月我想我也不可能找到可以順路載我過來的飛機所以,最後我只好決定冒險騎雪橇摩托車回來,唉,沒想到…”馬修對過去這三天的旅程似乎心有餘悸,而眾人一想到他在這樣險惡的環境與地形裡不眠不休的走了三天,也害怕的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那個…老馬酒吧有沒有什麼消息是你有聽到的?”彼得森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這個自覺無關痛癢的問題,不過老馬酒吧的老闆,綽號”冰人”的馬克萊算是跟彼得森老交情了,他當然很擔心他的消息.馬修以前偶爾也會和亞力去那裡喝兩杯,和老馬也算相熟所以約略有探聽到一些東西,他回答說:”老馬在南極待了23年是個公認的老瘋子,不過聽說他一聽到伊布里斯火山可能會爆發的消息後就急忙把買醉的客人全都趕跑,逃命也似的匆匆收拾細軟搭飛機走了,大家都笑他真是匹瘋馬,只是如今…當初笑他的那些人跟他的酒吧一樣都被埋在幾十公尺的冰塊底下了,現在大概要等救援人員挖掘隧道時看能不能順便挖出來.”眾人聽他這麼說不禁又是一陣唏噓.

“不過…”馬修咧嘴一笑說道:”我找到金羊毛號的救援囉,哈哈.”大家本來一直想旁敲側擊看看他離開之後有沒有什麼收獲,但是又怕萬一答案是否定的會惹他傷心,所以一直沒敢問,沒料到他話頭一轉會自己說出來,而且還是這麼個好消息,大家樂的又叫又跳擁抱在一起.馬修娓娓道出他是怎麼辦到的,原來,他一到喬治王島就聯絡上美國南極海洋活資源計畫局,告知他們在進行研究時發生的重大意外,對方除了答應出資20萬美金供救難之用外,還找來了金羊毛號的保險公司,另外出資20萬美金協助尋找生還者,於是馬修立刻租了一艘停泊在智利旁塔亞雷納港的破冰船維京號,裝載完畢後就立即出發,因此此刻已經離開碼頭航向羅斯海了,”我還拖載了一千加侖的航空汽油回來喔”馬修說道”我們可以飛回去出事地點找他們,看看還找不找得到.假如船壞得不嚴重的話,他們說不定有暖氣可以用,而船上載運的補給本來就是準備三個月的份量,所以飲食方面也不成問題,只要我們儘速找到他們,他們生還的機會還是很大的,你們說對不對.”看到馬修那麼有信心大夥都不願意潑他冷水,因此紛紛點頭稱是,艾琳臉帶微笑讚許的輕拍馬修的頭頂,一顆淚水自眼角滑落.馬修雖然年輕但是並不糊塗,對這一切看在眼底,心裡豈有不知,於是正色道:”我知道他們其實活著的機會不大,但我之所以仍然會這麼說只是想要鼓勵自己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因為當初他們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正是緊緊繫在我們的身上,現在我們如果放棄了努力就等於親自判了他們死刑,所以我必須不斷激勵自己朝好的一面去想,讓自己還能繼續積極的動作下去,願意付上任何代價,直到找到他們每一個人為止,就算他們都死了我也要帶他們回家.”

“對!好樣的!”彼得森大聲鼓掌表示支持,艾琳也噙著淚緊握著馬修的手,他那種義無反顧的態度再次的激勵她,使她彷彿重新有了力量.皮耶則還是有些擔憂的建議在這種天氣開小直昇機要更謹慎小心,”等下去洗洗澡吧,馬修,天上現在下的可是酸雨結成的冰雹和霜雪呢,溶解在你的皮膚上可不太好,休息過後去洗澡然後好好睡一覺,睡飽了才有力氣幹活兒嘛,對不對.”皮耶對馬修說道,然後環顧四周對大家說:”我要去弄一頓好吃的法國料理給馬修老弟接風洗塵,有沒有人要來幫忙的?”難得有好東西吃,艾琳興奮的立刻舉手報名,不過彼得森似乎還有更在意的東西,因此他徘徊在門口躊躇著問道:”那個…馬修老弟…我原本托你去老馬酒吧捎回來的那瓶…”話沒問完艾琳就挽著他的手臂,一邊高聲的說道:”喔~拜託!讓他休息了啦!”一邊硬將他拖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