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19 10:15:54尚未設定

二零四六

從<重慶森林>認識王家衛。從<花樣年華>愛上他電影中隱隱散發出來的氣息,濃濃的髮油、消不散的尼古丁再加上一點潮濕的水氣。然後這一次,從<2046>裡,我再一次感受到王家衛獨到的美學,以及他特有的說故事功力。在<2046>裡,我看到一個來自未來的回憶,以及許多由愛拼湊出來的殘影,看到一個男人自以為是的浪漫與不羈,看到許多女人愛地巨細靡遺,然後從他們的故事裡,我發現,2046的列車也同時出現在自己的心裡,眼前的王式神話以他一貫的步調等速前進,然而,隨著這班列車,我心裡的膠捲卻失速飛行。

愛,是赤裸裸的愛撫,是分不開的四片唇,是肆無忌憚的窺視,是反覆不斷地追尋,是毫無顧忌的喃喃自語,是醉了卻難以麻痺的傷心,是笑罵,是挑釁,是一封又一封的紙短情長,是最後一瞥的記憶難忘,是惡狠狠的妒忌,是那一夜絕望地歇斯底里,是止不住的眼淚,是一把尖匕血淋淋的毀滅,是奮不顧身,是難以自己,是望穿秋水,是不留餘地,是再一次相遇的眼角餘光,是心碎卻捨不得抹去的殘妝,是嬌嗲,是失神,是那瞬間地失溫,是那突然露臉地矛盾,是他舌尖碰觸後的乾涸,是指間挽留不住的餘溫,是開不了口的再見,是改寫不了的眷念…

愛,永遠是人類那道最難解的習題,在2046裡,我看到了溢滿愛情的氤氳,無論是默默地、無助地、侵略地、熱烈地、無理地、戲謔地、匍伏地、壓抑地、窺探地、絕望地、卑微地…每一段愛情,醞釀著各式各樣的情緒,浮現出各個男女的情感基因,不一樣的愛情,讓同一張臉上可以被無形揉捏出不一樣的表情。周慕雲真的是個灑脫的男子嗎??我不以為然。在他身上,我感覺一種文人刻意雕塑出來的舞台形象,如果他真的已經從過去的回憶中獲得釋放,他又何必在他的書裡按耐不住每一段惆悵。我想到張愛玲曾經說過這麼一段話--回憶永遠是惆悵的。愉快的使人覺得:可惜已經完了,不愉快的想起來還是傷心。總之,就像是”半生緣”裡,顧曼楨對沈世鈞說的—我們回不去了!!沒有結果的愛情,讓人痛徹心扉,不美好的回憶,讓人想了都覺得是自虐,而當兩者同一時間在一個人的腦中融合,那種五味雜陳的感慨,只能意會,難以言傳。

在我個人看來,王家衛是一個影像的調酒師,他可以把很多獨立的影像,聯結成一個美麗的故事,就像是一杯色彩炫目的調酒,然後當你獨立看著這每一段彷彿毫無意義的影像時,每一個畫面卻又像是一幅一幅活生生的畫,有張力、而且蘊藏了某種不穩定的故事性,耐人尋味。其實若要我說句老實話,我仍舊喜歡<花樣年華>更勝於<2046>,儘管多數的人都認為,<2046>是王家衛集大成的作品,也有很多影評人讚賞梁朝偉在這部電影裡的表現,然而,在我看來,周慕雲這個角色,在<2046>當中反而變成一個引子,因為他,引出了其他角色的出場,或許正因為這是屬於周慕雲的回憶,不過,我卻反而更把重心著眼於那些圍繞著他的”過客”,像是白玲、像是王靖雯。

“今晚,我嫖你!!”一語宣洩盡所有的憤怒與絕望,強而有力,白玲這個角色,在整部戲裡的份量,恐怕正是這部電影維持在高溫的調節器,愛恨分明,強烈奔放,像是冰鎮的烈酒,第一口就難入喉,第一口就後勁十足。當我看完<2046>的那晚,我反覆思考著,然後突然想到一個形象--王嬌蕊,張愛玲筆下的紅玫瑰。如果仔細回想,我發現王家衛在<2046>和<花樣年華>中表現旗袍與女體的方式截然不同。以往,<花樣年華>的蘇麗珍,在周慕雲的回憶裡,那旗袍的搖曳線條,一直都是飄蕩在昏茫的街燈下、陰暗的樓梯口,蘇麗珍的線條,不曾高過小腿,不曾低於頸肩。然而,王家衛的攝影機卻讓周慕雲的眼,總是停留在白玲裹得緊繃的腰線、或是由下而上直望著那圓股股的臀,燈光明亮地照著閃著光的旗袍,這樣的一個帶有肉慾形象的女子,卻絲毫不帶給人們神秘感。如此看來,若以男性的心態來看,或許不難察覺,儘管兩個女人都是周慕雲的情婦,但是,一個是他心口的那顆硃砂痣,而一個是他牆上的一抹蚊子血了。

也許<2046>真的是一部回憶的列車,所以看著看著,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很多已經淡忘的感覺,想起心動,想起心痛,從王菲身上看到自己曾經單純癡傻,從章子怡身上看到自己曾經恣意輕狂。王家衛似乎很懂得女人的心態,因為愛而無奈地掙扎,因為愛而歇斯底里地叫罵,女人一旦和愛情扯上了邊,理智就會飛地遠遠……

本來,我打算和一位心儀的人一起前往觀賞<2046>,然而,在被他放了兩次鴿子之後,我決定暫時讓自己心裡的各種曖昧情愫放假,一個人的電影約會,也許可以有更多不一樣的內心對話,所以,在步出電影院的那剎那,我對於這兩次對方的電影失約,反倒是慶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