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8-13 13:22:27Echo L.

留美札記˙候鳥

留美札記˙候鳥


 


        離開聲色犬馬的洛杉磯,乘坐灰狗(Greyhound)公司的長途客運巴士,來到聖地牙哥(SanDiego)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三點了。不知道是不是西南部特有的濕暖空氣的影響,友人一路上都在閉目冥想;而我也彷似累得倦了,並沒有與她搭話,只看著灰而朦朧的車窗在陽光下折射出的奇異色彩,靜靜地想著那個飄洋過海的老人。


        老人莫約六十多歲了,鬢髮斑白、略有些福態,典型的東方人面孔,在客運巴士候車室的形色人潮中並非十分顯眼。他佇立在等待車次的隊伍之中,右手緊捏著一份星島日報,在站服員的訊問下有點不耐而倉皇,逕自用粵語喃喃自語著,看起來有些孤單,而他也的確是隻身一人。我留神一聽,知道了他正陷於語言不通的困境中,於是,古道熱腸且雙語流利的友人便路見不平,做起了拔刀相助的臨時英粵翻譯。


而後,那老人只是淡淡地道了聲謝,眉眼裡有份我常在香港人身上發現的矜持,也似乎沒有什麼他鄉遇故知的欣喜之感,但卻並非故作姿態,而是早已習慣了這種都市人的漠然應對。只見他傴僂地拖開行李箱,悠悠離開隊伍,在一旁的座位上坐定,開始翻閱起手頭的那份報紙,口中唸唸有詞,不時貶褒幾聲,旁若無人。

     

      我記得,老人要去的地方,是鄰近墨西哥的一個小城。城名的發音十分複雜,讓人聽過便不由得忘了,但這卻是他僅會的兩個英語單詞之一,另一個,則是“home”。


1997年前夕,香港正處於英國殖民結束與中共政權回歸的中間階段。由於對共產主義的迷思與恐慌,一種類似於世紀末的狂歡情緒漫延了大街小巷,大部分人活得沒有明天,而另一部分的人們,則毅然攜家帶子,移民到了北美洲的土地之上,尋找異鄉的明天。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沒有根的一代,卻沒有深究過其源由。如今想來,所有他城的唐人街之面貌都變得清晰起來;它們的結構如此相似,但輪廓與型態卻又如此不同,一點一點地、聯結起了海外華人獨有的鄉愁之網。


他們像候鳥一樣,眷北戀南。他們的根鬚與莖葉被移植開來,在故鄉與北國之間搖擺不定,誕下了沒有根的我們這一代──只因身為遷徙者後代的我們,已經失去了在故鄉生根的可能性,卻又在這緊密鄉愁網的包圍中面面相覷,無法落地異國。無根,雖瀟灑卻漂泊,雖獨立,卻再也難以安定。


        而如今,澳門回歸的十二年後,四月的某一天,午後三時,我們生存在狂歡後遺留下來的平靜之中,緬懷過往。友人在近走道的座位上沉沉睡去,我托著腮,思緒漫纏地想著,不知不覺,便抵達聖地牙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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